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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人日报

残魂——记叙者

一个独自存活在这世界上的人有几种不同的形态。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活着。每一个状态都意味着不同的人生。一个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为了活着摒弃尊严。

我把这最后的潮湿吞入腹中,我下定了决心要到远方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坚定,且没有迷茫,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坚定。我明白我是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希望,我能做出选择,我能看清方向。

在我刚刚来到这所城市的那几年里,我无时无刻不以“外地人”和“乡下人”两个身份,来被迫的装饰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因为这两个身份遭受不公。我曾经在一个工地里做过工,那个工地的工人大多数来自四川,那是一个铺地铁铁路的工程。冰冷的轨道和地下工程的阴冷空气每天拍打着我,昏暗的光线,出口的亮光。亮光。

我的身体在阳光里痛苦的颤栗。现在我望着昔日滴水的铁皮屋檐下的时光时,记忆却像草叶上清晨的露水一样,滑溜溜的从我大脑大脑上流下去了。我对上帝的无助呼救在茫茫宇宙中逐渐离我远去,没有反弹,没有回声。我从此再没听到过一次上帝的回信。

他们也是“外地人”,也是“乡下人”,跟他们在一起就不必担忧与“本地佬”的相处问题了。但我与他们却并非同乡,整个工地只有我一个工人来自那遥远美丽的北方。在这个城市的整体里,我们都是被隔绝在外的,他们分明是与我相同的,却以我从未漏过乡音把我隔绝在外。我从中明白出了一些道理,人生活在社会中是不能与众不同的。于是在每个可能中,我都选择沉默,尽可能的不开口,我病态的去注意他们用方言闲聊时的口音,我在他们搭上我询问我的出身时。模仿着他们的口音。对他们说。

“我也是四川的。”

原来,人活在这社会上,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的。原来,人把自己托付给社会后,是不能真正拥有自己的。我没学历,没文化,也不懂法律,我不敢去正规的稳定单位或公司,我只能做做杂工,包括后来当上保安进厂打工,我都完全不知道自己签了些什么合同,干了些什么事情。我只知道,签了这个就能做事,做事了就有钱拿,有钱拿就能活下去。我的第一部智能手机是在那时买的,六百元买了个不知道什么牌子的二手智能机。就那么一台,用了四五年吧,其实也没怎么用过,也没空用。

我的生命在别人手里被把玩了一辈子,而这个可悲可笑的懦夫啊,他从未对此有过一丝怨言。有时候我也会去想,我的选择是否正确的?我的人生是否无悔?没有回答。那个懦夫没有回答我。他从未回答过。我的疑问句回荡在脑海的空旷中,我却从未收到过任何回应,我一切的怨恨和悲伤都被隔绝在生与死的那条线的另一端。我无需调节情绪,我的回忆单独分离出来,成了一阵风,有了单独的意志。它想让我回忆起时,就猛的冲撞进我的脑海,不管不顾的死死缠绕着我,让我不得动弹。也不得不停下一切思考去迎合它的动作,跟着它的情绪而出现情绪,跟随它的感官而调动我的感官。

在我的记忆里,那段四处漂泊的日子似乎比定居下来的日子更漫长,更丰富。更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作为一个人活着。那段时间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漫长的。似乎是我一辈子的活力和情感都被堆积到了那一年半多里,或者说,那一年半多的时光里,我好像走完了一辈子。我跟上帝做了交易,我用我一生的时光,换我真正活一次,真正长大一次,激情而热切的去做一个真正的人。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长大的,我是在那个时候记住了夏天是什么样子,秋天是什么样子,春天的雨是什么声音,冬天的风是什么味道。学会了什么是清晨,什么是午后,什么是黄昏,什么是黑夜。我接受了我作为一个男人而非男孩儿的那些心思,以及我作为一个“外地人”对本地人和小康家庭的仇富心理。我接受自己。我接受我一切肮脏与否的心思,接受我末路鬼一般的认识,我和我自己和解。

我的思想被打磨的棱棱角角,又在生活的磨合下圆滑了起来。在工厂的那些日子早磨淡了我对世界的感知,我对生活的感情好像蒙上了一层纱布,我的眼睛又好像被蒙上了一张黑色玻璃纸,眼前只剩下模糊而又褴褛的画面。我总感觉,我看到的事物好像干瘪了许多,大抵是因为我看不见事物的灵魂了吧。一个人,一件物品,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没了灵魂着实不太美观。

我矛盾的一生啊。我一生只恨一个人,我就是这个人,只一人痛恨悲催的人生,而这就是我的人生。为什么人总是不知足呢?我拥有自由的同时无法拥有安定祥和,我都渴望的自由无法与它共存。至少我做不到。而我渴望的安定祥和又会束缚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只想四海为家,但我的肉体却会疲惫。我的肉体需要安定,需要平淡,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休息,需要安静。这些要求我的灵魂并不反抗,但我的灵魂需要自由。于是我的肉体懦弱的缩成一团时我的灵魂不甘的大声叫骂。我的灵魂不计后果的响应自由的呼唤又会使我的肉体痛苦的哀嚎。

它们合不来,是的,它们合不来。我一旦拥有一方,就必然失去另一方。.于是我永远处于两个极端之间,来回徘徊。于是我就永远的痛苦着,迷茫着。我总是想抓住命运的衣领,暴打它一顿,并质问它。

明明我要的并不多啊,只是自由和安祥两样而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丁点儿微弱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呢?

我半推半就的与我的肉体慢慢生疏,我与上帝默契的把我的肉体当作了可恨的累赘。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进,以微不足道的灵魂接受了自己的堕落。我对我颠沛流离的生命妥协的几近恳切。厄运,耀武扬威的搂上我人生的腰肢,它骄傲的踩着我的脊柱踏过去了。独留羸弱的我泱泱不乐的跪坐在原地发呆。

上帝不再保佑我而转过身去的那一刻,绝望吞噬了我的痛苦和麻木。我拖拽着自己走向昔日的回忆,一切都成了海市蜃楼,这次上帝没有姗姗来迟,也没有拯救我。

是该接受这个事实了。回忆中胃液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楚……那种疼痛……

如果心有灵犀,我会和往日的一切重逢在蔚蓝的天空下。我会独自走遍天涯海角,直到有人与我不期而遇。直到有人陪我一起漫步在这虚无空旷的天地间。直到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吟唱命运的鼓点。直到我不再是孤单一个人。直到我不再孤零零一个人……

我迟钝的感觉到消沙间显现出风的形状,如一块轻薄的纱。为什么要让我在最血气方刚的年纪遭受祸不单行呢?我渺小的灵魂赤裸的在天地间颤抖,我曾幼稚的渴望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一段执着而无有忏悔的人生。我凝望过无数次的夜空,为何让我感到那样陌生?我身上撕裂的痕迹像一块儿可怖的疮疤,把我粗拙的人生和思想撕碎,把我繁琐的憎恨和怨言吞食。

我的生命,我的宿愿,我的梦想,我的一生。这一切在我离去的那一刻尽数消散,只留一股茉莉的清香。

一切痛苦,都成了没有意义的无病呻吟。那往日中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见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成了无形的刀片,在我心里划下不存在的伤口。伤口会愈合。那伤痕呢?

那些东西不是什么深明大义,它们无法被埋葬。它们触土生根。根,深埋在心底。叶,蔓延在脑海……没有什么能禁锢住它,它总能在你和他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长成怪物的样子。对我来说,时光是静止不动的。因为时间不会流走,流逝的是我。我感受得到。我如一摊烂泥一般从它身体上蠕动过去了,无辜又可怜的时光啊,被人们套上了刻板印象的枷锁。可人的这一罪行却也是人所指认的罪证。

像是陈破的老北京巷口里破旧的红色真皮沙发那样。模糊的能看出当年风华,远看似乎每一针每一线都无比美丽。但似乎又残破不堪,甚至积满了灰。又像是在某一个干净明朗的午后,在阳光下,平静的向一位老友,陈述一个曾经已经讲过无数遍的故事。那是人性的邪恶和善良,社会的两版极端。它们没有被藏起来。明白的时候,就像是一瞬间,海水漫过了沙滩,洗去尘埃。

这个世界实际上是不被定义的。但是,人赋予了它们意义。随后骄傲的对上帝招招手,说。

“看吧,是我为它们带来的意义,意境和思想。是我把它们变成了艺术。”

可那又能如何呢?那又怎么样了呢?

我的朋友啊,请你记住,海棠花不会有悲伤,不会有愁怨。玫瑰也不会浪漫,玫瑰没有爱情。月亮不会有哀思,垂柳不会想念故人。但是人会。人会有哀伤,人会有惆怅。人欣赏浪漫,人有各种的爱情。

是人在痛苦,是人在哭泣,是人在微笑,是人在弹琴。只有人,才会思念故人。这一切都是人类所定义的,他们记录下他们感受到的东西。其实我们看到的不是世界,是我们自己。这个世界不需要算术,不需要语言,土地不需要歌声。地球不需要在乎自己是球形还是扁平,太阳也不需要在乎自己离地球多远,冥王星不会在乎自己到底是行星还是矮行星。没有多愁善感的世界,只有多愁善感的人类。

是的,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人类带来的。但我亲爱的朋友啊,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不需要意义,也不需要人。

人类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生物,总是做出一堆东西来折磨自己。什么政治,什么社会,什么道德,什么法律。他们用这些东西来区分自己和同一颗星球上同样用一大堆肉组成的其他动物。但自己身在其中却并不快乐。明明不快乐,但不到不得已却又绝不主动离开集体。奇怪。怎么就非得留在集体中呢?集体中的生活一定幸福吗?可集体又是那么苛刻,它限制了人的活法。限制了人生。

好像,一个人活在什么集体中,就得活成什么样子的人。比方说,一个乡村出生的孩子,就得像乡村一样活。出生在乡村,就得玩命的谋生,挣钱。能真正跨越阶层的人太少太少。那对乡村的孩子来说太难了。

再比方说,你在城里生活,但并不富裕。拮据也好,小康也罢。你得玩命读书。死和淹没在人群中褪去文化人的外壳之间,你只能选择死亡。这又是一个跨越阶层的过程,失败却得掉下去,好像城里人不读书,就得生不如死的活。如果一个人明明有好好读书,他就会把自己点失败归结于没有好好读书。那么此后的一切,如果失败,也只能是一句……

“如果当初……”

上层人又得玩命的争啊,玩命的抢啊。人这一辈子,也不过就是爬高。一定要开阔自己的眼界,一直爬一直爬。到一个新的高度就要有新的麻烦,克服这些麻烦就能继续往上爬。我没想制造困难,但至少要度过困难。人生在世,看似每个阶段有不同的敌人,其实对手都是自己,我们要不断的杀死自己。

还记得吗?朋友。

这世界不需要人,因为它是客观的,它存在着。

这世界也不需要意义,因为它是客观的。

它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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