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重生

奈何桥横跨一条小河，人们习惯称它为“冥河”。这条河对地府至关重要，如果地府是片树叶，那么冥河便是联通树叶的叶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衔接天地，彼此交织，哪里都有它的踪影。经过观察，似乎是以奈何桥为中心，放射状向外分布。

　　奈何桥看似通往星辰大海，但它并不是无限长的，沿着奈何桥走，走得久了，总会有到头的时候。

　　走到桥的尽头，便可以远远观望到一扇硕大无朋的木质大门，门框像是被鲜血洗涤过，宛若一朵盛开的玫瑰花般鲜红；门框中间是一片纯白，缥缈地闪耀着神圣的光辉，特别像传说中的“圣光”。

　　哪怕相隔一个十万八千里，它对灵魂也有着恐怖的吸引力，仿佛灵魂本就该去那里，只要一接近，身体就不受控制了，便会径直走向那道门。

　　那道门便是重生之门，只要穿过，过去的一切都将被冲刷，冲刷后一无所有的灵魂将重新回到人间，进入一个刚出生婴儿的体内，在婴儿微弱的啼哭声中，生命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如同破壳的鸟儿，重新开始。

　　以上皆为鬼差所说，说时他没有把她带向那道门，而是下了桥后沿东边走，顺着水流，欣赏光景，惬意得不像在地府，像是回到了童年时正在某个小树林里玩耍。

　　很快，他们到了一个一眼望去尽是鲜红的林子，就像是人的鲜血做成的，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并不漆黑，但却阴森森的，走着跑着，总感觉背后一阵凉风，但每当回头时却不见任何异常。

　　与地府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是雨后的旷野，空气清新，万木殷艳，鲜花盛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草尖上滚动，宛若珍珠般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上面印刻着日月星辰，绚丽宛如璀璨的寰宇。

　　她用手指轻轻点过露珠，不小心将露珠弄碎了。

　　看着此情此景，她不禁好奇原来地府也会下雨吗？

　　她问了鬼差，他答道：“你认为它会，它便会。”

　　她思忖着，思绪突然飘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天空是清澈的，鸟儿是会歌唱的，鱼儿是会嬉戏的，故事还是可爱的，可爱的故事里丑小鸭终会成为白天鹅，白雪公主终能找到她的白马王子。

　　她那时不谙世事，听着爸爸妈妈们绘声绘色地讲着，随后强硬地塞给自己助人为乐之类的知识，但她左耳进右耳出，只听有趣的故事，不听强塞的知识。

　　随后，她总会拿出蜡笔画着。画了一幅画，至今记忆犹新。

　　画中的童话角色在地府出现，但小孩子的绘画功底有限。他们的面孔充满了神秘，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夜晚，手指僵硬如同枯枝，双腿矗立如古老的树木。白云缭绕，夕阳洒下惨淡光幕，无边无垠的白云连绵不见尽头，正倾泻着绵绵细雨。蓝色雨点点滴滴，像天空流下晶莹的泪珠，落在画布上。让她感到出乎意料的满足，也最为满意。

　　那么这一世，她打算远离上一世的一切，安安稳稳当个画家。

　　她思考着，紧攥手掌，略微抬头，正好对上一片露珠，心目中的那个梦想映射在露珠上，愈发鲜活清晰。

　　身旁的鬼差打断了她，说道：“给你最多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来找你——把汤喝了吧。”说罢，那碗孟婆汤被递到了她的手上。

　　接过，蓦然间嗅到了清香，低头看去，米与水交织，更像是一碗粥。

　　她点点头，走进森林，顺着奈河多走几步，走到了最为清新的地方。

　　她确实有个习惯，做任何事都不喜欢被别人看着，但对于亲近之人，她更希望他们能看着她做，或许这就是缺少亲情的表现，是吧……奈河……

　　这里无声，这里静谧，落针可闻，脚踏地府殷红人血土，头顶日月点点星辰，风儿沙沙，流水汩汩，呼吸声吁吁。

　　孟婆汤里倒映出了她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眸子，只剩一半的五官，好似与往常别无二致；忽然，她看见了紧促的眉头，不甘的眼神，眼神中难以忽视的欲望，这是来地府之后才有的。

　　看着汤，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认为孟婆汤并非所有人都想喝，只要不喝，转世后便能保留前世记忆，但也会保留前世痛苦，因此每个人都选择喝汤。

　　像那个让人怀念的家伙的孟婆，地府，树林好似这一切都印证了他说的话，若地府是她想象中的模样，那么这个设定是否能生效呢？

　　她心一横，看着水流，碗一斜，汤水沥沥，倒入奈河中。

　　一分钟后，流水将汤水尽数冲走。

　　“我喝了，可以转生了吗？”她等了一会儿，在心中估算，估算还有大概一分钟，于是对着空气说道。

　　下一刻，一个高挑羸弱的身影闪现在她身后，他没有立刻发言，而是直勾勾盯着她，眼神像是把锋利的刀，在她身上游走，能切开皮肤，静静观赏内在。

　　女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口唾沫死死卡在舌头后面，忘却呼吸。

　　他的身体动了起来，转过身去，将脊背挺得更直了。

　　她脸色煞白，眼角泛红，微微睁大眼睛，心脏狂跳，脑内一片空白，眼底朦胧，想要张开苍白的嘴唇轻语，但却忘记了如何开口，我忘记了劝说自己会成功，任由紧张害怕的情绪不停蔓延，很快占据了内心。

　　倏忽，他嘴唇轻启，语气轻描淡写，说道：“跟我来吧，可以转生了。”

　　女人的心很快平静，将唾沫咽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放置最佳状态。

　　看着他的背影，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还是说设定就是这样的？她不懂，但她不是傻子，现在绝对不能去问。

　　她跟着他原路返回，很快就来到了重生之门前，里面传来了无穷无尽的引力，想要将她拽进去。

　　她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占据，仿佛轻轻一个风就能决定生命。说实话，她心里挺紧张的，但也没敢问啥。

　　那鬼差看起来挺平静的，但最后还是说了句祝福她的话，让人暖心，但那时女人耳畔旁的杂音太多，他话语的内容已经忘记了。

　　她再次拥有意识时，眼前是一片漆黑，耳畔萦绕着婴儿的啼哭，如清泉般纯净，在这个寂静的空间中格外响亮，不急不缓，轻柔而持久。

　　声音之大，距离之近，使她很确定是自己的哭声，但她却失去了五感，无法控制自己，明明拥有意识，但却像个旁观者，被迫成为一个真正的婴儿，哭一下，睡一下，一二岁的童年便如此匆匆。

　　“怎么又是个女娃子啊！叫什么啊？”女人的声音很是不耐烦，像是已经生了好多个女孩子，又像是重男轻女。

　　“还能叫什么啊，赔钱货就扔了呗。”耳边传来了更为苍老的声音，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估计是婆婆吧。这一唱一和让她大致确定了这个家，估计这一世要受苦了。

　　但转折来了。那个夜晚，他们一刻不敢停歇，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就这样被他们悄无声息抱到了公路上，趁四下无人之际，挑了个垃圾桶丢了进去，将盖子匆忙合上，随后匆匆走人。

　　她的灵魂虽然无法目睹，但他们之间的谈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还有那粗鲁的怀抱以及不断起伏的体感，都证明了她好似被扔了。

　　她叹了口气，估计是这次运气不太好吧，估计又要回地府了，大不了再重生一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