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以你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周九良拿着一卷逐渐缓步挪到孟鹤堂的身侧,孟鹤堂揣着竹简思考良久,缓缓开口。周九良站在他身侧,注视着那人认真的侧颜。像周九良这样天赋异禀的学生,哪有读书上的难题,只不过找个借口听那人说几句罢了。束冠的年纪正是与同龄人一起调皮,选姑娘的时候,可周九良对世俗不感兴趣,对姑娘更不感兴趣。他喜欢读书,也喜欢他弱冠的先生——孟鹤堂。
孟鹤堂平日教他读些《史记》,《孟子》。 闲暇的时候,周九良就缠着先生,要他交些笔墨纸砚。也不知道孟鹤堂这些功夫从哪儿学的,周九良打小就佩服他十项全能。修长的手指,三两下拨动琴弦,这旋律也尊敬周九良心儿缝里。他喜欢在孟鹤堂弹琴时附和几声弦音,声音放到街上,醉了几家姑娘。
“孟公子,宋员外家的小姐请您前去赴宴。”
家里的门童扰了,周九良的一帘清梦。“啪”三弦断了弦儿,这弦儿也该换了。
“宋员外家?平日我与宋员外并无交集,怎么……”
孟鹤堂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摆弄三弦的周九良。
“唉,您还不知道吧?您与我家公子的心声都传遍京城了。”
门童还小,不会察言观色。
“恭喜先生,您要是娶了宋员外家的姑娘,也能闹个名利双修,十全十美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孟鹤堂挥手支走了门童。
“周公子,您觉得我当不当去呢?若是那宋员外真有意让我娶宋姑娘,您觉得……”
“先生,您若有困难,便来找我,学生周某自是不好干涉先生的私事。”
……
孟鹤堂甩了甩袖子,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不知是去赴宴还是去赌气。无所谓,周九良不想管,既然孟鹤堂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宋姑娘,就说明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你情我愿,周九良就是没有权利干涉。
孟鹤堂离开后就再没有来过,这书是不打算交了,人也不打算见了。
周九良没什么情绪,就是饭比以前吃的少了些,吃不下;觉比以前睡了少了一些,睡不着。
“看来,这药是得多开些了。”
管家拿着大夫开的药方上药铺专药去了,回来时正碰上孟鹤堂在院外徘徊。
“孟公子,您怎么不进去?”
“啊,哦……哦,我,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告诉周公子,孟某三日后要与宋姑娘成亲,若朱公子身体不舒服,还望你不必再转告他,有劳了。”
“恭喜孟公子,唉!你不坐坐,哎呦!我家周公子打你走后就卧病在床,笔墨纸砚都放下了,总是咳嗽。”
孟鹤堂炖了炖,轻轻叹了口气。
“只怕是一见面就不舍得走了,我就不多叨扰了,有劳你了。”
孟鹤堂摇了摇头,终究是一门之隔,与门内人擦身而过。
“管家,咳,我这病是日益严重了,咳咳。”
周九良卧在床上,眯着眼睛与端着药汤进来的管家说话。
“公子只是前些日子受了些风寒,甭担心,喝几副药多休息就好了,来喝药。”
这药刚送到周九良嘴边,这股刺鼻的中药味就往他鼻子里钻,真难闻。
周九良转过头问:“先生……孟先生可是一次都没来过。”
“公子方才在门口徘徊,只是留了个好消息便离开了。”
周九良屏住气,大口吞下药,示意管家接着说。
“孟公子三日后要与宋小姐成亲,哎呀,这郎才女貌的你可要快点儿好起来,孟公子可等着你去见证这庄美事呢!”
周九良喘了口气,闻的满腔苦楚,嘴里被汤药呛了一下。
“咳!”
“您慢点喝!”
管家帮着周九良顺了后背。
这药真苦……
管家端着碗出去了,周九良躺在床上闭目,等着自己见证这桩美事吗?真是讽刺,嘴里的中药味久久不能散去,周九良也说不上来,今天的是药苦呢还是心里苦呢?
那人却什么也察觉不到。
三天后,宋员外家张灯结彩,门庭落室,连县令也派了小司来送贺礼。宋姑娘早已凤冠霞帔,待字闺中。周九良拖着病重的身子来到宋员外家门口,他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孟鹤堂,像他心里那点卑微、肮脏,不应存在的感情一样,周九良习惯把他们连带自己一起藏起来。孟鹤堂身着一身红衣,全文领袖的婚服衬的时候他越发精神,他好像看见了。黑暗里,周九良自嘲的抱有一丝幻想。
周九良走了,多留一秒,他就会忍不住要冲上前,好好看看那人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走了吗?这回他不会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吧,他配拥有更好的。”
孟鹤堂挂好灯笼,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角落。
周九良只希望时间慢一些。
人们纷纷从庭院出来,走到大街上,希望自己也沾沾喜气。
街上乱糟糟的,少的周九良心烦,他穿了一身红衣,仿佛今天是他的成亲之日。
思雨的声音已经很远了,却还是传到周九良耳中,刺痛心脏。
“送入洞房。”
最后一声还没听见,尾音便被人们起哄较好的声音淹没了。
“咳,咳!”
绳子挂的位置刚好周九良解下自己的束发带,红色的束发带散落在地上,头发随意的垂过两侧,若不是因为周九良挂在房梁上到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不好了,不好了!”
管家的叫喊冲破了街上的喜庆。孟鹤堂衣冠整齐的从洞房出来,身边没有宋小姐,应该是被哄着入睡了。
“管家,什么事?”
“不好了,我们家周公子出事了!”
孟鹤堂再也绷不住了,丢下管家拖着西服奔向熟悉的方向。
“周公子!”
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孟鹤堂吓的愣在,原地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后,发疯了似的推桌子,拉椅子,颤抖着手把周九良从绳子上抱下来。
无济于事,周九良闭着眼体温尚存,这人在孟鹤堂怀里栩栩如生,只是缺了些心跳。孟鹤堂摩挲着周九良额下被绳子磨红的地方,冰冷的指尖比怀里人的温度还要低,两身红色喜服太过刺眼,桌上摆着一张纸,是用断了弦儿的三弦压着的,旁边还有孟鹤堂平日最爱播弄的琴。
孟鹤堂拿起纸:先生,这世上多了一个叫你相公的女子,却在无缠着您的周九良了。喜服,我也算是陪您穿过了。先生也只能止于先生,果然最后也再没能听到琴瑟和鸣。
管家赶到的时候,身着喜服的孟鹤堂抱着同样身着红袍的周九良,滴滴答答的血是从孟鹤堂腕子上淌下来的,染的喜服更加红艳刺眼,孟鹤堂趴在周九良身上紧紧抱着他,手里握着染上血的纸。
黄泉路上,我陪你琴瑟和鸣。
具某些通灵之人讲述,那年的彼岸花开的格外妖艳。
那年的黄泉路上,竟有一丝琴声撕破了风沙怒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