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这些年，我听了太多故事。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我的第一位病人。

我帮助的第一位病人，是一名边防军人。

他退伍之前，妻子因为常年见不到他，受够了守活寡的日子，离开了。他在边疆站岗，靠的是的对脚下的土地的满腔热忱。

退伍后，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在某天突然爆发，夜里割了腕，幸好那天，他的姐姐因为一些事，晚上没有睡，才能及时把他送到医院。

可问过心理医生才知道，他有轻生的倾向已经两年了。

退伍后的两年，所有人都觉得他早就走出来了。

但，很不幸，他没有。

在我这里接受心理疏导的时候，他给我讲过无数遍他和她的故事，描述过无数次她的容貌，也无数次的说过一句相同的话。

“每天空闲时间看她八百遍的照片，但找她是不可能的。”

后来，他还是死了。死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雪很厚，将他的尸体盖的严严实实。

我为此低迷了很久，直到他的前妻来找我。

那一天，天气不算好，雨点如连珠滚落，砸在房顶上，又顺着屋檐连成一条雨线落下，阳光却倔强的透过云间、雨隙，洒了满地。

她往我面前一站，我便知道是她了。那名退伍军人把她的照片带来给我看了几次，很漂亮，可眉眼之间，总感觉环绕着一丝病气。

她来到这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医生，你说，其实怀念是惩罚吧，惩罚那些念旧的人。”

我无法给出回答，于是沉默着。

但好像她并不期待得到我的回答，或者说，她宁愿我不回答，只自顾自的说着。

“目前的状态，看不清未来，却又回不到过去。总有人说他没有告别就走了，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给了我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那时不甘守半辈子活寡，让他回来，他也不回。后来我实在过不下去了，就想着走。走的时候，我还很生气，情绪上头的那一刻像极了疯子……”

“可是，走了以后，又发现，好像也没人愿要我了，我嫁过人，生过娃，不好看了。我也不愿再与人将就，索性单着……”

她就这样一个人絮絮叨叨了很久，从中午炙热的阳光撒了满地，到火色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我就那么站在那里，或倚在墙上，静静的听着她诉说。我知道，她需要的是一个安安静静的树洞，而不是一个会回应她的活物。

等到她情绪终于稳定，已是月上中天，我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说她离开是错的。

皎洁的月光点在树梢，宛若薄雪压在枝头，我看着天上星星点点的光，道：“就像一个人为你擦泪和舍不得你哭是两回事一样。他舍不得你和舍不得你走也是两回事。”

“那些嘴上说着舍不得你走的，或许只是舍不得你的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你在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只说舍不得你的人，才是真的只舍不得你这个人。”

说罢，我没有等她回应，转身离开。我想，她当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明白。

今夜月色正好，落了满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