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八月,桂花刚开时,便是董太后寿辰,董太后素喜奢靡,今次亦不例外,亲贵藩王、京师内外命妇齐聚一堂,庆贺太后生辰,宫中四处张灯结彩,繁华锦绣,好不喜庆。阮朝颜在女眷人群中见到继母刘氏与小她一岁的异母妹妹朝歌,自她入宫,与家中之人见面不过是节庆时宫中宴会远远见到一眼,姜刘氏似乎老了许多,厚厚的脂粉下是藏不住的淡淡细纹,眼底眉间仍还有几分当年教坊歌姬的妩媚风情。因着父亲的官阶,她得封正一品诰命夫人,此番恭恭敬敬领着女儿朝歌向朝颜与太后见礼。
董太后今日兴致十分好,容色和煦地命人赐了坐,与刘氏寒暄几句,朝颜陪坐在太后身侧,微笑说
阮朝颜都是一家人,二娘不必如此拘礼,一处坐着说话吧!
刘氏一脸堆着笑,在旁边陪坐下来,名义上的母女二人并肩坐着谈笑风生,面上看来仿佛是真的母慈女孝,然而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却都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
朝颜恨刘氏,一如刘氏恨她。
她一直都清楚记得小时候刘氏不经意间看她眼神里的阴狠厌恨,还有那年马车里趁乱推她下马车的手。这个女人,在父亲面前最擅逢迎邀宠,还间接害死了母亲,教她如何不恨。
刘氏拉着朝颜的手,一脸阳奉阴违的恭维,朝颜脸上也是端庄的微笑,目光却是冷的。身侧的宫女大意撞翻酒盏,朝颜蓦然冷了面色,晴雅立刻会意,高声斥道
丫鬟晴雅服侍娘娘这么久了,手脚还这般蠢钝,做奴才就要做好本份,可别学着那起子人,自以为飞上了枝头,便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闻此言一众人纷纷窃笑私语,刘氏脸上仍是微笑,眼神里却似藏了细细的针,直逼向朝颜,又极快地舒缓开来。
太监皇上驾到!
一堂人说说笑笑时,外头内侍高声道。在座除了董太后,其余人全都起身迎驾,皇上温和地示意众人起身,这才落了座。便见刘氏笑着对朝歌说道
继母刘氏你和你姐姐几年不见,去陪娘娘好好说说话罢!
阮朝歌已经长大了,她与朝颜虽是亲姐妹,却生得偏像刘氏一些,杏眼菱唇,下巴尖细,身形瘦削,倒也楚楚可人。朝歌低头行至近前,落落大方施了一礼道
阮朝歌朝歌给皇上请安,给太后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愿皇上、太后、娘娘如意吉祥!
话音刚落,偷偷抬起眼飞快打量一眼皇上。见此,皇上转过脸来微笑颔首,问道
萧意这是你家中的妹妹吧,从前倒很少听你提过。
阮朝颜劳皇上记着,她不过是个孩子呢!
阮朝颜淡淡一笑道。
继母刘氏娘娘说笑了,她可不是孩子了,今年就满了十五了就该寻人家了呢!
刘氏笑着接话道
阮朝歌娘!
阮朝歌红着脸打断刘氏的话,羞恼地含嗔跺脚,董太后见此笑道
董太后十五了啊,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那可是时候寻户好人家了!大将军府的千金,定要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
继母刘氏太后您可取笑她了,臣妾这女儿从小被宠坏了,心气高得很,京城的皇孙公子她这个嫌,那个不喜欢的,可她哪能有她姐姐那样的福气呀!
刘氏噗嗤一笑道,阮朝颜顿时明白过来,原是有人已经开始觊觎她所拥有的一切了。
但是她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只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装作若无其事。
一直等到萧蓝他们到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跪在长几的一侧行礼
众人齐声恭贺大寿,匍匐在地,声势便如浪潮一般平地席卷而起。
董太后众卿家,平身吧!
随着董太后一声令下,其他人站了起来。阮朝颜则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谨遵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则,一直一声不吭。除非董太后故意找茬点名要她说话,她才会说上半句。其余的时候,基本都是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如同一个优雅的仕女,精致而又端庄的让人无可挑剔。
和庆殿里,阮朝颜依旧是坐在皇上右边的位置,而她的下面则是韩昭仪和各个嫔妃,之后才是朝臣和家属。
宴会举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堆宫女走了过来,给每一位大人的面前都放上了一叠点心。 这点心的形状他们以前都没有见过,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奶香味让他们不由食指大动。
董太后这什么点心啊?我以前好像都没吃过。
董太后看着面前奇形怪状的点心开心道
萧意这点心名字叫做蛋糕,也是京中无意中发现的。朕觉得口感甚好,所以就让那店家特地做了一批送来。看来众位卿家也和朕一样喜欢。
闻言,董太后笑了笑,拿起点心细心品尝着,而旁边的人却小声的交流着,引来一堆拍马屁的声音。
此后,一样样贺礼送上来,不外乎珠玉翡翠,五彩宝石之类的吉祥物件,最初尚且觉得惊艳,后来见得多了,便了无新意,有些乏趣,纵然再名贵,看在眼里也如朽木一般。
萧蓝侄儿给太后磕头,祝愿太后福寿双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寿与天齐。
董太后笑得合不拢嘴,慈眉善目间和风荡漾
董太后蓝儿孝心可感,哀家甚慰。
阮朝颜抬眼再看萧蓝,他满脸含笑,却是目不斜视,对于阮朝颜似乎视若无睹。
阮朝颜(心想)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
萧蓝将特意给董太后打制的九龙寿碗递给嬷嬷,示意她上前呈现给董太后。
萧蓝太后,蓝儿给你准备的九龙寿碗,希望太后长寿无疆。
萧蓝笑着说道,嬷嬷捧了那沉甸甸的金碗,前行两步,双手高举过头,将金碗奉至董太后跟前。
董太后只觉得扑鼻一股清凉的冰片香气,便垂眸瞥了它一眼,一个金光灼灼的九龙碗,碗壁上镶嵌的红宝石映照得她指尖就如同透明的白玉一般。
董太后好,哀家喜欢!
董太后喜笑颜开道,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萧意母后,朕也给你准备一件礼物!
见此,皇上不甘落后笑着说道
董太后哦!哀家很是期待皇上给我准备了什么?
董太后看着皇上脸色柔和微笑回道,皇上招招手,示意太监呈上礼物。
太监上前一步,跪在董太后跟前,将皇上准备的贺礼双手奉上。
那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色彩天然,简洁明了,并无精致繁琐的雕花。皇上上前伸手轻轻一按盒顶的铜按钮,那木盒四壁豁然开启,显露出一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来,雕梁画栋,起脊瑞兽,金碧辉煌,完全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宫殿。
和庆殿内众人好奇,皆抻长了脖子向着这里张望,见是一间玲珑精致的木制宫殿,不知玄机。
董太后呀!门打开了!
少臾,只听扎扎连声,董太后惊奇道
阮朝颜定睛去看,那宫殿紧闭的雕花门窗竟然都缓缓开启,显现出殿内景观,屏风长榻,熏炉妆台,应有尽有,好似是女子香闺,而且那鎏金金蟾香炉里竟然袅袅吐出香烟来,隐含一股淡淡的腊梅香气。
后面百官看不清楚殿内景象,但听跟前诸人皆连连称奇,心中纳罕,踮足瞠目,争相一睹为快。自后窗但见木屋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摆设纤毫毕现,这工艺的确巧夺天工。
众人惊叹声未落,阮朝颜当先发现了其中奥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几乎失态惊呼出声。
董太后这可果真是一样稀罕的物件!
董太后赞叹道,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小人,颇有些爱不释手,周围已经一片啧啧连声。
萧意母后这‘麻姑献寿’可否能搏你欢喜?
皇上眼梢从董太后身上飘过,将她一脸痴迷的表情尽收眼底,唇角微微噙着一抹自得之色
皇上此举令董太后颇为开怀,笑得合不拢嘴,指着那小人取笑阮朝颜道
董太后哀家,看那小人装扮怎么与你这般相似?
闻言,阮朝颜这才留心,只觉大窘,满脸红晕氤氲道
阮朝颜那就当是朝颜借花献佛,为太后献寿了。
萧蓝见她被打趣,一张脸羞窘得就好比天边的锦霞一般,直接蔓延至耳根处,心里就敞亮起来,生了捉弄的心思,难得地没有横眉冷对
萧蓝的确如此!
阮朝颜看一眼萧蓝,见他一本正经,竟不似玩笑,又看那已经僵立不动的小人,到近前,伸出纤指,将那小人手里的那副黄绫挑了起来。
阮朝颜没想到小人竟然还会动,骇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后退一步,掩了檀口,圆睁妙目,蝶翼一般浓密卷翘的睫毛轻盈地忽闪两下,平添几分稚气。
董太后难得皇帝你竟然有这份心思,将哀家当成孩童来哄。
董太后抚掌大笑
萧意看母后您红光满面,可不正是老顽童么?
皇上的话立即得到一片莺声燕语的附和之声,正是皇上后宫里的百媚千娇。
董太后皇上已经拜过寿,你们还不赶紧献宝让哀家看看?
董太后笑吟吟地招呼其他妃嫔道
婉贵妃臣妾们,没有奇珍异宝,只能给母后献舞了?
董太后好!
片刻,一阵香风掠过,环佩叮当,阮朝颜只觉得环肥燕瘦,眼花缭乱,各色远山黛眉,凤眼杏目,红樱丹唇混合一起,哪里记得清各自眉眼?只觉得都是瑶池仙子,惊艳不已,翩翩起舞。
董太后诸位全都有心了,哀家甚悦,赏宴!
舞毕,董太后满意地说道,殿内百官立即翻身拜倒在地,齐声恭贺
官员谢太后赏,太后寿与天齐!
太皇太后笑逐颜开,赦免众人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