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塔，月如钩，疏影向梦州，谁比黄花瘦？
无字碑前再不是一片荒芜，反倒绿草如茵，燕舞莺啼。
黄发女子身形瘦削，面色却极为红润，右臂上一道狭长的伤口咕咕向下淌着黑血，草地上赫然躺着一把沾着血的玻璃刀。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雷毅相当淡定地像个阿飘一样飘到那女子的身前看她在哭什么。
近了才觉，那女子双眸中流出的尽是血泪。
“他们不会找到我们的，子隽，我救不了你，救不了阿彦，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她突地拾起玻璃刀，贴上一块半人高的怪石。脸色越来越红，胳膊上深刻见骨的伤口淌出白液，身下的草地蚕食着她仅剩的血液，洇出别样诡异的鲜红。
像是只致命却诱人的罂粟。
终是支撑不住，花纹繁杂的玻璃刀深深嵌入怪石之中，她软倒在疯长的蓝色花瓣中，渐渐没了声息。
直至胸腔平复，她怀中的那抹雪白才怯生生地跃出，与别的兔子不同，它生了一双紫眸，两只耳朵也耷拉着，只一次又一次地用湿润的鼻尖轻供她冰凉的尸身。
阳光烂漫，戈壁玛瑙，只有它是悲伤的。
雷毅与这女子并不相识，但却觉着不知何时曾经听过她的声音。
怪石凹凸不平，棱角分明且遍地蓝花灿烂，明显与他在现实所见的萧条景象不同，而最后的记忆是他靠着被研磨整齐却还是被风沙侵蚀的石碑小憩。
是这怪石的“记忆”。
想来是那吊坠的特殊能力。
雷毅又飘了几米，握着那把玻璃刀。
不出所料，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也是所谓“记忆”的关键点，是与现实沟通的唯一“钥匙”。
周边场景骤然扭曲，指下触感不同于其他之处，抬手一看，是个龙文的“秋”字。
明媚的阳光消失殆尽，脚下有了实感。
雷毅燃了只蜡烛，凑近如今光整且边角不甚清晰的怪石。
这果然是一块碑。
因为那个女子埋骨此地，什么都没有带走。
致死孤身。
雷毅心下有些许触动。
再抚上跨越十年或二十年的模糊刻痕，雷毅用那把带回来的玻璃刀寻着记忆中的笔画沿着隐隐若现的痕迹复刻出她临死的言语。
刻毕，雷毅反复看了三遍，理出了碑文。
“当年鏖战血浸沙，尤记少年悲春华。
今昔平和泪染褂，再回壮年拼夏刹。
秋尽冬来海棠花，不复青丝黄发。
来时娇儿卧榻，去时椿堂披麻。
蝼蚁尚能推大坝，何惧龙兰加我压？”
雷毅神色凝重，单膝抵地蹲着，不知这女子所谓的“龙兰加压”是何，又是否是他所知的那个龙兰。
想来也是个苦命人。
雷毅没闲心关心别人，也没什么时间去追忆过去，碑文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这才是让他略感遗憾的原因。
但毕竟见证一场告别，雷毅还是躬身作揖，以龙族礼敬此女子，也算作带走玻璃刀的示意。
早已入夜的沙漠倒是不太灼人，只是沙风依旧。
入了神庙，如影随形的烈风才堪堪被威严的石英柱阻隔在外。
出乎意料的是，程虞在等他。
雷毅.卡奥斯“怎么不睡？”
雷毅掏出手机看了眼，正是三更之时。
张天昊和菊雏白的呼噜声隔老远他都听得到。
程虞执一盏油灯走下台阶，向雷毅款款而来。
自从三年前认识程虞以来她就从未打扮得如此干练，如今这高马尾和小风衣更衬得她身量修长，气势凌厉，总算有了子川正科级的模样。
这种被人等待的感觉倒是让雷毅联想到少年时回家哥哥给他留灯的时候了。
雷毅.卡奥斯“怎么了？”
语气不自觉软了下去。
雷毅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温柔。
月光倾泻，油灯昏黄，偏，程虞也没去注意他的眼睛。
反倒是注意到了他刻意背在身后收起来的玻璃刀。
又或是说，一直都在注意那把他刚获得不久的、旁人难以触及到的一段“记忆”。
程虞“那把刀，我能看看吗？”
程虞隔空虚虚指了下他的右臂。
雷毅微微一怔，却也没多想就将婴儿手臂般大小的玻璃刀从背后拿了出来。
突然想起刀上曾经有血，递刀的动作一顿，再细看时才恍然，他倒是忘了，不久前他曾拿着这把被自己擦干净的刀刻了字。
低头时正错过程虞近乎悲悯的眼神。
程虞“拿来吧你！”
直接劈手夺过那把精致的刀，雷毅再抬头看时程虞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明媚。
许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雷毅就这么干站着，程虞微微俯身坏心思地将油灯往他并未收回的手上一挂便卷刀跑路。
转身的刹那，脸上的笑意却烟消云散。
不住摩挲着刀柄那道秀气的刻字，程虞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手上的坠物感让雷毅堪堪回神，扶稳了摇摇欲坠的油灯，可能是夜间温度回升，也有可能是油灯燃得猛了些，雷毅竟有些脑热。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动人的馨香。
自然也没人知道这馨香后是怎样一座荒草连天的孤碑。
谁人，将自己埋葬？
谁人，任自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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