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媽媽不喜歡秋間，我從小就知道。雖然她也並不喜歡我，但至少不會扯著我的頭髮讓我去死。秋間長得像爸爸——只是因為這個，媽媽總是不待見他。所以，在媽媽最後一次拎著椅子砸向他的時候，爸爸把他接走了。他說：瘋女人。

即便如此，我也還是留在媽媽身邊。因為我長得並不像爸爸，他認為我是別人的孩子。

我以為秋間會對我有怨言，但他什麼都沒說。回過頭來，他的棱角也漸漸被磨平了。上了初中以後，秋間開始和我一起回家。為了不被大人發現，我們總是走小道。

我知道的，他的內心也壓抑著，但他沒有選擇。僅僅是因為比我大了一歲，卻為了表現得更加穩重把委屈咽進肚裡。

只有那一天，他異常地握住我的手，和往常一樣笑瞇瞇的，但我從中感受到了一絲涼意——他的眼睛裡透出來的是刻薄，不帶任何希望的。突兀，實在是荒謬。我有些動搖了心，我知道我們的未來鮮血淋漓，於是他點燃了過去。…當那把火蔓延整個班級的時候，他已經帶著我逃走了，就是那個時候，我才發覺，虎父無犬子，他也並不是溫順的貓。然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我也覺得已經無所謂了…於是邁著大步和秋間往同一個方向沖。

媽媽，以後不會再麻煩你了喔。我如此想道。就當我已經死了吧。…不，是從來沒有出生過。

從誕生下來的那一刻，我真的作為『我』存在過嗎。

不知道已經走了多遠。我的眼睛已經被汗浸濕得看不見任何東西了，只有雙腿像上了發條的玩具，不斷地運作著，好像說要前進直到倒下。

——也確實倒下了。坐下就是滾燙的地板，抬眼便是刺眼的陽光。好熱…好熱。好累…好累。直到我們逃跑的這天，我才切切實實感受到，原來現在是夏天了啊。

然後，我們就在一個偏僻的地方停下了腳步。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只帶了一些麵包，還有午飯買的飯糰，加上秋間的爸爸給了他很多的零花錢，這些應該也夠我們出走很久了。秋間很認真地說他不允許我死在他前面，不然就沒人幫他處理尸體了。他說，他要瀟灑帥氣地死掉。

從小就不自由的我和秋間，最討厭的就是爸爸媽媽這樣虛偽的大人，可又本能地渴望長大，可以突破世界的規則。記得小時候，大人警告我們不能在田野裡亂跑，但我們小孩中間卻流傳著『到了田的另一邊就是勇者』的傳說。鄰家的小林就是如此，所以大家都對他異常的尊敬。

『勇者…那就是很厲害的人對吧？那就是大人嗎？』是不同於爸爸媽媽那樣的，最棒的英雄。就是這份憧憬，讓我和秋間執著了那麼好幾年。

到了今天，我們仍願相信，翻過這片田野就能成為大人。

“優——！！”他用雙手比著喇叭狀，朝著金色麥浪的那頭喊。

“空——？！”我力不從心地叫著他的名字，因為不平衡而差點掉進水裡。

我們還是我們呢。

然後，一切都像小時候一樣，不過這次沒有媽媽再管著我們了，玩得好盡興。天黑得快看不清路，我們隨便找了個看起來安全的地方睡下了。

夏天的夜，風吹在臉上很涼快。耳邊有蟲子在叫喚，好吵。

我夢見了蜘蛛。

在天花板，用醜陋的身體嘲笑著。

我靜靜地注視著，只覺得煩躁。我把爸爸媽媽吵架的事全怪罪在它身上，自私地憎恨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