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浸湿了张苞的衣裳。
可张苞根本顾不上冷。
他站在营寨前,踮着脚,不住地朝远处张望。白雾中,一队人马隐隐绰绰越走越近,半晌,随着乌骓马的一声长嘶,队伍踏入了营门。
“父帅,您回来了。”
“嗯。兴国,快去给我倒些酒来!”
“哦。”
张飞酒囊一甩,张苞稳稳接住。那么大的酒囊,又是空空如也。
关羽去世后,张飞的酒就没停过。张苞拧起眉头:
“父帅,此去西川,陛下怎么说?”
“一个字,打!”
“真的?”
“嘿,你这傻孩子!陛下亲口所说,还能有假?三日之后,咱们就起兵,与陛下会师杀去荆州。这次我要亲手剥了孙权的皮,哈哈哈!”张飞此刻兴奋极了,笑得几乎癫狂。
张苞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父亲。
父亲,笑了。过去的一年里,张苞没见父亲笑一次。
他几乎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喝得伤心了,不管见着谁,揪住抡起皮鞭就是一顿打。将士们整日战战兢兢,就连张苞,也总是提心吊胆。
张飞生气,张苞担心;张飞打人,张苞也担心;张飞伤心,张苞更担心——当然张苞最担心的是,父亲等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就因为酗酒,先把自己身体拖垮了。
幸好,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我要与父帅同去,为二伯父报仇雪恨!”
“好!好儿子!”张飞笑得更开心,“去,把那个范疆、张达给我叫过来。”
“是!”张苞一路小跑,找来了范疆、张达。
走去面见张飞的路上,张苞低声提醒:“哎,你们两个待会儿机灵点,父帅今天高兴,千万别惹她发火知道没?”
“哎,哎,知道,知道。”二人连声附和。
不一会儿,范疆、张达一脸惧色,哆哆嗦嗦走进张飞营帐。
“范疆,张达!”
“末......末将在!”
“三日后,全军起兵征伐东吴,为我二哥报仇雪恨!起兵之时,三军将士皆要挂孝,穿白衣,披白甲,抗白旗。”
范、张二人面面相觑,半晌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最后只得含糊答道:“是......”
“限你二人,三日之内,将白衣白旗白甲置办周全!”张飞的语气不容质疑。
威压感让张达下意识点头如捣蒜,嘴里直呼:“明白、明白。”
可范疆站在那儿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后还是支支吾吾道:“呃呃......将军,三日之内,全军挂孝,这......这不可能啊……”
张飞狠狠一瞪眼:“怎么不可能?”
“您先别发火,别发火。”范疆吓得连连摆手,“您看啊,三军挂孝,需要白衣万件,白甲万副,白旗千面,三日内绝不可能做得出来呀……”
“将军,将军,您能不能......宽限几天呐?”张达趁机小心翼翼地询问。
“几天?”张飞满脸不悦。
“将军,十天......可否?”
“几天?!”问话的语气立即冷下来,张飞转头死死盯着他们,要把他们看穿似的。
“哦哦,要不......八......八天?”
“几天???”张飞握紧拳头,狠狠咬牙。
“将军......不能再少了啊……”范、张二人语气哀求,心里叫苦不迭。
随着“砰”一声巨响,张飞一拳打在桌子上:“十天?八天?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杀到孙权面前,而你们要我等十天?!”
张苞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范疆、张达二人已经吓得面白如纸,仿佛只要轻轻一吹,就可以把他们送走。
张苞急忙出来解围:“父帅息怒。白布不够,咱们可以多派人到附近的城镇购买;白甲不够,叫铁匠连夜赶制便是了!”
范疆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小将军有所不知啊!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白布本来就短缺,白甲更是难求。就算是倾尽全军之力,三天之内,也不可能凑齐啊!”
这个时候,张达缩着脖子,微微抬起头来:“呃......末将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张飞急切地看向他,瞪大了眼睛。
“若是戴孝的人数减半,三天之内,也许就可以凑得差不多......”
“混账!”张飞一下站起来,“人数减半?这种浑话也能说得出口?我二哥一世英豪,不配三军戴孝?你糊弄我也就罢了,竟还敢辱我兄长。来人,把这两个贱种给我拖下去,打!狠狠的打!”
张苞顿时出了一声冷汗:“父帅息怒!大军出征在即,求父帅以军心为重,不要打啊!”
“辱我兄长者,必要严罚!今日打他二人,只是个开始,三日之后,如东西备不齐,定斩下两个狗头!谁敢求情,一同受罚,一同受罚!!”
随着张飞的叫声,账外鞭子落下,挥鞭声、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而帐内张飞的哭嚎声,盖过了外面的一切——那范疆、张达终是激起了张飞的伤心事。
“二哥,二哥......”
张苞在一旁踌躇着。他不知此刻是该安慰父亲,还是继续为外面的人求情。他张了张嘴,终是叹了口气,抱起酒坛为父亲倒酒。
张苞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二伯父的离去,在父亲心里留下了一个大洞,至今依然鲜血淋漓,未见愈合。父亲的悲伤就像这坛中的酒,不因时间而冲淡,反而越来越浓。
入夜前,张飞终于醉了,他身披铠甲,仰面躺下。哭声停息,鼾声如雷。
张苞丢开酒坛子,起身,解开自己的斗篷走到父亲身边。他凝视着父亲的脸——跟醒着一样,父亲依旧圆睁着大眼。如果不是听他鼾声如雷,根本难以分辨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但张苞早就习惯了,睁着眼睡觉的父亲,他小时候还觉得害怕,可现在已经不怕了。
“父亲,你看到什么了?”他喃喃道。
张飞咕哝了句梦话,他的嘴角扯出了一弯微笑。
怕是又看到二伯父了吧?怕是再次梦回桃林了吧?
张苞将自己的斗篷盖在父亲身上,接着转身回到自己帐中。
至少在此刻,酒是个好东西,它能让父亲安睡。而梦里,能稍缓他的疼痛;梦里,一切都如当初。
又渡过了漫长的一天,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能与父亲一起纵马奔进战场,为二伯父报仇。张苞长舒了一口气气,很快,酒意和睡意将他拽入了深沉的黑暗。
他睡着了,也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迷雾中穿行,四周又黑又冷。迷茫时,父亲的脸倏然闪过。
“父亲!”张苞本能的呼唤,并抬腿向他靠近。
梦境中张飞回过头,双目圆睁,凝望着张苞。他的脸上挂着笑,却没有说话,只是冲着张苞挥了挥手,接着猛然转身,走进了雾中。
“父亲!”张苞追上去,却撞上什么而后惊叫一声,
“啊!”
张苞猛地惊醒,一阵喘息。而他的卧榻前,此刻正跪着一个人,那人满脸是泪,身子如筛糠般抖着。
“小将军,张将军他......他......”
张苞感到心跳漏了一拍,翻身捏住小兵的肩:“父帅怎么了?!”
“啊......范疆、张达杀了张将军,他们......他们带着张将军的首级,逃了......”
一瞬间,张苞的心被炸碎。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发甜——
“牵马来,我要把那两个贼人抓回来!”
小兵的声线在颤抖:“小将军,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去追啊……况且他们带走将军的首级,定是投奔孙权去了。眼下,还是尽快去成都,禀报陛下,请陛下起三军,为将军报仇啊……”
张苞眼一闭,牙一咬:“备马,去成都!”
{三将军之死张苞视角,关于张将军在亲儿子眼里的状态的个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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