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欠我们一场花雨。”
The light wind owes us a shower of flow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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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欢快的音符从黑白琴键蹦出来,环绕在屋子里,因为充血泛粉的指尖不断落下抬起,舞动着快要飞起来,祁肆抬眼看着上方的节拍器,看指针左右摆动,永不停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水,快要在高速咔哒声中窒息。
do和so交织在一起,形成刺耳的幻音,大脑被一键擦除所有思想,剩下的只是空白,慌乱似洪水猛兽席卷而来,祁肆想要补救。
可是晚了。
戒尺重重落下打在手背,肉体与硬物相撞发出啪的一声,随后迅速泛红,红樱桃也不过如此,青筋交错于上,万分打眼。
“我说了错一次打一下,还有你这是肖邦吗?肖邦是你弹的这样的吗?”
犀利的数落劈头盖脸匡来,淋了祁肆一身,刺骨的像冬日从屋顶掉下的冰锥,砸得人生痛,砸出个血淋淋的洞,祁肆真想摸摸自己有没有被砸破相,可是她大脑里全是电流密布,女人的声音扭曲模糊,最终她发现自己的手原来在抖,压根抬不起来。
“让你弹肖邦弹不好,那行我承认不适合你这种脑子笨的,那致爱丽丝呢?来你弹个致爱丽丝给我听听”
窗帘紧紧拉上密不透风,湖蓝色包裹了狭窄的房间,祁肆却觉得自己小的可怜,小得像大西洋里一条小小的游鱼,她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悬浮在房间上方,俯视着自己和那架钢琴,她看着那个穿白裙带粉色发箍的少女,小脸惨白,迫使自己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后,再度弹奏下首乐曲。
女人闭上眼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起环绕在胸前,黑色高跟鞋踩着地面,表情严肃,鱼尾纹早就爬上了她不再年轻的容颜,皱眉时更显老态龙钟。
待她睁眼冷笑一声,来到钢琴旁边,把那谱子拽下来,撕得粉碎然后扬到祁肆脸上时,祁肆的手早就僵硬毫无知觉,空调开得温度太低了些,眼泪都凝固在眼眶,想掉掉不下来。
“没关系这都是我的错”
卢瑶附身趴在祁肆耳畔,说话时像蛇在吐芯子,头发扫在祁肆脖颈,慢慢缠绕勒紧,包括蛇的皮肤都是滑腻冰凉的。
“不该生个女儿,真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把你掐死在摇篮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不至于不如身边的其他女人,如果我生的是个男孩我就不用受这个气!”
海水不可斗量喷涌而出,蛮横的把她卷进去,浪花拖动她把她往暗礁上带,祁肆睁开眼,看到的只是微弱的亮光,她知道那是海底的光带,是虚假的太阳,是让她快要溺死的存在。祁肆想起约恩.斯特凡松的那本《鱼没有脚》,里面讲:“鱼没有脚,人没有鳍”。
在无尽蔚蓝海里,她是没有鳍的鱼,没法在陆地生活,因为也没有脚,所以只会往下沉,然后被浪潮推的起起伏伏。
祁肆的出生就是个错误的存在,卢瑶总认为如果生的是男孩,肯定要比她更优秀更懂事,在这个男权一手遮天的时代,生个女孩是个让人倍感耻辱的负担,周围人明里暗里的讽刺和讥笑,卢瑶尴尬又满肚子怨火,恨她朽木不可雕,恨她抢了自己宝贝儿子本该站在的位置。
钢琴,书法,芭蕾,油画是卢瑶给予她最多厚望的才艺,可是祁肆偏生就是学不好学不会,卢瑶就怪她懒怪她笨,要求她一遍遍练,一遍遍被枷锁越箍越紧。
“给我练直到你练会为止,不然今天就不要吃饭睡觉了”
门关上后落了锁,祁肆看着禁闭的房门,终于张嘴大口呼吸,脖子高高扬起,像只易碎唯美的白天鹅。
她越弹越快越弹越快,完全超脱了节拍器所固定的范围。
然后。
泪水终于砸在了琴键上,渗入缝隙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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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云缭绕在街头,把祁肆周围整个包裹住,她咳嗽两声接起电话,靠在电杆上,懒散抽着烟,指尖松松夹着支薄荷爆珠,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
“喂杳杳,怎么了嘛?”
每回电话提示出现的是祁杳这个名字,她总要好一会儿才能接通,因为要将情绪和语调调整到最轻松温和的状态,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
絮乱忙音过后,女孩天真活泼的声音传过来,听得出来心情很愉悦,敲击伞面声不断,似乎是那边下雨了。
“姐,刚刚去复诊,医生说我这次恢复的好点了,但是涪陵区下雨了,你能来接我吗?”
闻言祁肆难堪得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烟和周围呛人的烟雾,犹豫片刻,走进了一家便利店,用肩膀和耳朵夹着电话,将手伸进柜台的糖果罐子里,挑了几个祁杳爱吃的,一边付款,一边哄着对面的女孩。
“对不起啊杳杳,姐姐这边走不开,我给你打个车,自己回来行么?回来给你糖吃,姐姐刚刚在便利店这边看到了你喜欢的那种口味。”
她随意将披散着的长发往后撩,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干净的面孔,手上带着根草绿色的皮筋,整个人看起来像乖乖女在学坏,可又没法忽视她娴熟的动作。
祁杳听后有点失落,攥着手里的报告单,举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站在二院门口看漫天大雨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中井盖,四溅开来。
不过听到祁肆给她买了糖,瞬间又高兴了不少,绿灯亮后,匆匆跟上行人的步伐,低着头不敢看两边的车辆,只是和身旁带着孩子的妇女频率一致。
“不只是草莓味的,那个青提味的我也想试试。”
“好,那你要乖乖的,路上注意安全哦。”
“知道啦。”
挂断电话后,祁肆想随手把糖果塞进裤口袋里,却发现今天为了应付妈妈,穿得是裙子,无奈的回店里要了个小袋子,这才把糖装了进去。
刚出店门迎面撞上了位大叔,她低头玩手机没有注意,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就想侧身走开。
“还知道说对不起呢。”
她皱皱眉头,有些烦躁。
又碰上讹钱的神经病了。
刚想说你要多少,不能要多了我未成年没钱。
抬头却看见了熟悉的人。
“爸?”
滋啦一声烟被迅速按灭在墙上,几乎是潜意识带动做出的反应,烟灰火星扑朔着掉下来,像断了翅膀的金色蝴蝶,捉摸不透,在雪白的墙上留了个黑不溜秋的圆点,似乎是在证明它曾存在过。
祁肆咽了下唾液,手指无意识勾住白裙边缘,垂睦盯着爸爸那双蹭了灰的棕色皮鞋,大脑飞速运转,想着怎么瞒天过海。
“还有么?给我一根。”
见她愣着不动,祁叙阳直接伸手拿了过来,挑眉翻看了下烟盒上的牌子,掏出打火机,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里又扔给祁肆。
“味道真差,你喜欢这款?还不如红双喜。”
老同志吐槽后将烟扔进垃圾桶,从柜台要了包槟榔,看了眼祁肆满眼心疼的表情,拆开来递给祁肆问她要不要。
祁肆犹豫着勉勉强强伸手去拿,就差把我不感兴趣这几个字写脸上,祁叙阳见状,好心提醒她。
“不想吃可以不吃。”
话音刚落下祁肆就飞速把手抽了回去,背在身后,生怕爸爸又给她些什么,遭来祁叙阳的嘲讽。
“你就那点出息。”
两人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看高楼之上黄昏渐变,由深到浅,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钻进云层,撒出来宛如沉睡的蓝鲸,往巨大的艳阳淌去。
叶片打着旋坠下,掉在脚边,祁叙阳捡起来,转动叶柄,看上边筋脉纹路形成高速运转的陀螺,右手支撑地面,把叶子包着石子扔出去。
在半空中叶子与石子分离开来,石子越飞越远,向着金黄的围栏一路前进,而叶片则在不远处的上方起伏,一摇一摆被风吹的无法控制走向。
“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嗯,妈妈让我练会,不然不许我吃饭。”
“想去兜风吗?”
“可以吗?妈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你妈要是知道你逃出来抽烟更生气,想去我就带你去,回头帮你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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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日落和夜晚时分最美,渝中区嘉岭江边上骑行的人数不胜数,火锅香味从商业街扑鼻而来,直冲脑门,连带着那还未点灯的洪崖洞,都万分诱人。
祁叙阳带着护目镜和头盔,打开摩托车的引擎器,将座位底下的粉色头盔递到后头,通过反光镜看着祁肆带好后,车子启动,沿着嘉陵江边上的护栏一路狂奔。
风毫不留情吹过来,把祁肆后边的黑发吹得乱飞,她躲在爸爸背后企图减少一点受风面积,可惜祁叙阳压根不给她这个机会,故意放低了身子,让她在风中愈发凌乱,刘海高高扬起,许久不能落下。
“爸爸!我的睫毛被吹进眼睛里啦!”
从这个位置能看到千厮门大桥,车流不息,红色尾灯排成一串串成红灯笼,越过嘉陵江,连接两岸,祁肆怕祁叙阳听不清楚,在他耳边高声叫嚷,被祁叙阳腾出手给了脑门一下。
最终戴在祁叙阳鼻梁上的护目镜还是落在了祁肆手里,她爸超拉风的一手抓着把手,一手摘下护目镜潇洒一递,祁肆被吓得尖叫连连,用力抱紧他的腰,差点没把祁叙阳勒得背过气。
“幺幺,长大以后去练摔跤吧,力气嫩个大。”
重庆昵称总是别具一格,幺幺,乖乖,幺儿,小乖,听着总是很亲切很黏糊,卢瑶叫祁肆和祁杳就是喊本名,但祁叙阳不一样,他喊祁肆是幺幺,喊祁杳是小乖。
幺幺一般都是家里的长辈,例如父母哥哥姐姐喊,也有爱人之间这样喊的,意味就不一样了,是一种情趣。
其实喊幺儿的多一点,但祁叙阳觉得女孩和男孩总归要区分开来的,幺儿幺儿总像在叫儿子,于是他换了个更亲的幺幺,又不想祁肆和祁杳共用一个,所以又管祁杳叫小乖。
他对祁肆祁杳一向一视同仁。
“可是妈妈不同意。”
“妈妈妈妈,你总提她做啥子嘛,我给你讲,你想要干什么,没人能拦得了你。”
天渐晚,路边亮起了霓虹灯,璀璨夺目,拉出一道银河,映进祁肆眼帘,她压着祁叙阳的肩膀,仰头观赏,清新的空气灌进鼻腔,祁肆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人多车速就减慢,风也没有之前那么大了,摩托车硬生生被开成了小电驴,兜圈绕弯子。
“爸爸,我抽烟你生气吗?”
“生气能怎么样?把你吃了?幺幺,我不反对你叛逆,知道你被逼得太紧了,不想你再向小乖一样出什么问题了。”
话题沉重起来,祁肆把脸埋在爸爸背上,思索着说点什么好,白嫩修长的小腿从裙摆延生出来,堪堪卡着车座。
祁杳小时候犯过PTSD,还伴随心脏病发作,把祁肆和祁叙阳吓坏了,卢瑶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本来就生了两个不中用的女儿,这下其中一个号还彻底废了。
“我改不过来了爸爸,我该怎么做呢。”
“不要担心自己会成为一个坏人,不用总是纠结你内心不好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爸爸知道你会有一些极端心理,但是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取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哪怕你心里存有恶意,但你坚持那个念想,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告诉自己你要怎样做,装了一辈子的好人,也算不上坏人。”
小时候祁肆曾经差点失手掐死邻居家的猫,到现在她看到弱小的,能被自己掌控的东西,都会有恶念在作祟,怂恿她破坏掉一个可怜的生命。
不同于祁杳,她的心理创伤没有她那么严重,没有经历过祁杳那么猛烈的伤害,托卢瑶的福,常年被管控的心理阴影,是一下接一下,但每一下都不致命的,只会让你绷紧但不至于断掉。
重庆轻轨穿楼又称重庆断脊,渝中区看不到,要去李子坝,祁肆曾和祁杳在轻轨之下,在长坡之上,挑那些好看的野花野草,编成花圈戴在头上。
“我想逃离蔚蓝海。”
她小声说着,没人听清楚。
“什么?大声一点,听不见!”
祁叙阳笑着把车子往道路中央开了开。
“我说我要逃离蔚蓝海!”
祁肆闭眼在风里大喊,周围人听见频频侧目,可是祁肆不在乎,她一点都不在乎,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好,祁叙阳一连说了三个好,他又把摩托车开回了路边,见人少了,他再次加快马力,景物在眼前飞速掠过。
载着穿楼轻轨,逃离孤岛,不要犹豫不要不舍,做个永永远远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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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喜欢你字数4266
我真的很喜欢你开新本了哎,封面在做了,还没出。
我真的很喜欢你旧梦和惊雀会一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