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的这双眼睛，对钟欣雅来说是很陌生的。
两眼通红，充满血丝，些微浮肿， 褪去了往日的凌厉张扬，显得有些无力。
于朗也看见了，心里有针刺一般疼。
不过，姜亦的表情依旧还是很平静的，看不出太多心绪。她见钟欣雅不答，又转头问于朗：“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刘伟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于朗并不知道刘伟是什么人，但是猜测应该是今天河里那个男人，他说：“今天河里那个男人，和你爸爸一样，被救上来的时候就……就没就回来。但是……”
于朗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以及猜测的全都向两人描述了一遍。钟欣雅一直在听，没插话，倒是姜亦，面上居然露出了几丝讥讽的笑。
也对，四方怨气，神一般的存在，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去。
姜亦说：“于朗，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那么久都还没和姜素那边通上消息。
结果，于朗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已经被李二麻子踩了个粉碎，又去看钟欣雅，说：“要不先用钟欣雅的？”
钟欣雅的也是陌生号码，姜素未必会接，而舅舅裴夏阳的号码她背不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那算了吧，我现在脑子里很乱，先睡会。你们也是，大老远赶过来，又经历那么多事情，先去睡一觉吧。”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姜亦却已经累得没什么力气了，向后一倒摔在床上j闭上了眼。
钟欣雅看了眼病床上的姜亦，原想安慰她几句，但她知道，姜亦不会听，也不需要。
她其实很想知道，在台岛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不明白，姜亦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忽然要人间蒸发。不过，最终叹一口气，还是没多问，只说：“我先回酒店，于朗你照顾好姜亦。”
眼下姜亦没什么大事，于朗打算先出门买手机，出门的时候问她：“姜亦，要吃点什么吗？米饭？粥？还是面条？”
姜亦没胃口。
其实很饿，一天下来都没吃什么东西，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劳心劳力，肚里空空，想找点东西来填。但是在没心思吃饭。
她说：“算了，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
“多少吃点吧，今天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要不给你买碗小馄饨怎么样？”
本来心情就不好，于朗还啰里啰嗦叨叨个不停，她一下子就没了耐心：“行行行，就小馄饨，你别烦我了！”
说完了又觉得自己不该迁怒，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索性一头扎进被窝里，没再理人。
"好，你先睡会。"于朗顿了会，没再说什么，把姜亦肩膀处的被子压了压，就出门了。
于朗一出去，屋里又恢复成先前的静谧，连带着空气都透着冷冷清清的味道。姜亦坐起来，倚在床靠背上，有点茫然。
其实于朗没立刻走，出门之后，停在病房外站了一会儿。过了会，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于是站在门外，透过玻璃朝里头看了一眼。
只见姜亦仰着头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拳头却狠狠握紧。几秒后，她用力吸一口气，思绪回神，好像对自己说了句什么话，安慰自己。
下一秒，泛着光的泪水砸落到白色被套上。
于朗一怔，眼睛连忙从玻璃窗口移开，匆匆下楼。他害怕姜亦看见自己，他知道姜亦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他的心口像是插了把尖刀。
***
病房内。
姜亦将脑袋埋进臂弯里，许久之后，低咽一句：“于朗，我……没有妈妈了。”
可她的话无人回应，只剩她孤零零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角。
***
在祖国西南边陲的云贵交界深处，进出只有一条路，即使在贵州，也是交通最不方便的角落，没有之一。
“舅舅，是我。”
姜亦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裴夏阳正准备睡觉，语气里不无责备之意：“终于打电话来了，我们等你这个电话可等了一天了。”
姜亦异常沉默，裴夏阳听出不对劲来了，又问：“阿亦？你在哪呢？”
“外婆在吗？”
“在啊，要我把电话给她吗？”
裴夏阳抬头，视线刚和姜素碰撞在一起，就听姜亦说：“别，你先别和外婆说，避开一点。”
“啊？”裴夏阳一怔，那边姜素正等着他的下文，于是他用口型示意姜素说“没什么事”，又低声问姜亦，“怎么回事啊？”
“那个……”
姜亦吞吞吐吐，裴夏阳心里诧异：“你有什么话就说，你舅舅什么场面没经历过。”
见姜亦不答，裴夏阳给她说了自己这边的情况，说努老头的女婿不叫刘伟，叫孙浩，暂时没找到人，但是已经有些眉目了，又问她那边怎么样了。
“舅舅，别找了，孙浩已经死了。还有就是，我妈。虽然平时我们大家谁都不说，但是我妈的情况，其实，我们大家都是有心理准备的吧？”
姜亦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裴夏阳脑袋嗡的一声，手脚有点不听使唤，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喃喃道：“阿亦，你妈找到了？”
直觉中，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那么多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姜亦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即使很多时候，姜亦总是有意将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摆上一副荣辱不惊的神色，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寡淡到连一丝人气都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和外婆说，不知道怎么开口，你们赶紧过来吧，越快越好。”
“你妈妈，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没救回来。”
裴夏阳脑子里翁的一声。
握在手里的手机没拿稳，哐当一声从耳边落到了肩膀上，又被他哆哆嗦嗦仓促握在手里。也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的，不过也不重要了。裴夏阳只知道心里刺啦一下开了个口，从里面汩汩冒出鲜血来，疼得要命。
他尚且如此，那姜亦呢？她又如何。
姜素就站在裴夏阳身后，只听到姜亦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四个字，没救回来。
没头没尾的四个字。
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情绪席卷而来，化成一阵风，化成无数碎片，窸窸窣窣落到无穷远的地方去，又落回到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来。
姜素长叹一口气：“都是执念罢了，生来病死，人寿无常，都是因果啊。”
她曾这样拼尽全力，只是为了让她过完普通人的一生。如今，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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