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

五

我时常感觉自己是冷血动物。严霖死后我并没有如脑里预料的那样悲痛，这种感觉被封印了般仅仅充斥在梦里，人们说白天想谁夜里梦谁，但我没有梦到他。

我完成的第一件事儿是辞职 。本来也没有多喜欢这份工作，应聘时经理说的多好听啊，什么每年的福利多好奖金多少，干上两三年就能升什么什么职，呵，一个月后我发现这些领导挺爱讲口头儿活，果然干了几年也没起什么水花。还有那个"自愿加班儿"，跟我上学时"自愿补习" 一样样的，呸!

这个城市大概率不会再来了。我原以为回到北方，一切都会变好，说不定还能在这儿养老呢，可美滋滋的想着未来就会有当头一棒砸下。我就说嘛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

我晃荡了好几天才收拾这间屋子。这里租了好几年，平米不大，地段不好，算是老破小，但我在这里住着的日子很开心，如今要走了，多有不舍。

整个屋子乱糟糟的，我站在客厅环视一周，不知该从何打扫。这间屋子的每一处都有我和他的回忆：斟酌好久买下的小电视，他软磨硬泡两个礼拜我才允许安的电视墙，弹簧坏掉早就想换的沙发，我俩花了一个星期做的储物架，压遢还没来得及修的床，一起出去游玩的照片，以及我每次过生他必送的各种布偶，还有好多好多零碎的小物件……

这间房子曾承载着我们的喜怒哀乐。

如果它知道其中一个逝去另一个要搬走，不久将有新面孔搬进或空荡荡的不再有人来往，它会遗憾不舍吗？

我收拾了多半天，垃圾装满了七八个塑料袋，扔完上楼屋里焕然一新。

除了旧了点，摆件多了些，挺像我刚搬进来时看到的模样。

就是少了个人。

房东是个老婆婆，严霖在附近跳楼一事轰动了这片街区，老婆婆知道我的事，在我办理退房手续时好心安慰我，还给我免了一些费用，老人家说的语重心长："人都不容易啊，但你可不能做傻事知道不，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的多，心事重，严霖是个好孩子，他肯定有苦楚，你可得好好活着啊，小洛啊，世事无常，人活着总是要朝前看的……"

最后这句话在这两天我听了好多遍，我当然知道人活着要往前看，这是我小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奶奶我知道，退完房我就回去找我妈妈了，我不会做那种事儿的，我没有他那么傻，我知道还得活着呢。"

我明白我还得活着，为了死人，为了活人，为了自己。

严霖的遗物我还没拆，希望他在临死前能给我留点儿什么东西，好歹能把他为什么离开我还做的这么绝的原因说出来点儿。

我把一些大件儿重物变卖了，做火车提不走，留着也没什么用，有些东西干脆扔了，眼不见心不想，指不定哪个时候我会后悔扔掉，但关现在的我什么事儿呢，让以后的我去后悔吧!

理完这些东西，我发现真正需要的只装满了一个行李箱。我把骨灰盒密密封好装进包里，拿着他的遗物溜达到一处郊区公园。现在这个季节有的树芽才刚刚冒出来，淡淡的黄绿色，柔柔弱弱；有的树早几个月发芽，经过太阳的呵护现在已经翠绿。草地上焦黄和嫩绿杂错一片，风吹来便斜斜的向一处俯去，像在舞蹈，又像在祷告，几片从树上刮下来的半黄色枯叶也随风在它们头顶飘来飘去 ，像是无桨的小舟在绿色的滚浪中失控翻荡。草丛中簇拥着几片粉红色和深紫色的野花，它们傲立于一片黄绿色中，大方的展示美丽的花瓣，即便横风扫过也不失姿态，明明格格不入，却叫人目光不住地被吸引。

好想摘一整朵，把嫩滑鲜艳的花瓣一片片撕落，看着它孤独的躺在手掌里，末了将它吹向天空，看它短暂的飞舞后呆呆掉落在泥土上，等它美丽的花瓣沾染了抹不去的灰尘和泥粒 ，再唾弃，终于碾碎它。

对美好的的事物我们总想摧毁，我们总喜欢看一些不关乎自身的反差。

公园刚建成没几年，面积很大，这里是3A级湿地景区，公园深处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和一片湖泊。现在还没放假，公园里人少得很。

之前我和严霖来这儿玩过，比起宽阔平缓的湖面，我俩更喜欢那条窄而长，因地势起伏不平形成的有小"瀑布"的清河。

去年夏天我俩还来这儿抓过鱼，严霖穿着粘扣式凉鞋，但黏力不好，玩得太嗨没注意就眼睁睁看着水把鞋冲走了，我笑得前仰后合，他无奈的顶后槽牙，尴尬得陪笑要我和他去找。

我俩顺着河流一路向下，心料定是让水给冲到下游了，结果找了一圈也没见半只鞋的影子，再爬回去才发现鞋咔到对岸斜下方的石块儿缝里了，被清水洗的崭新，阳光从树叶空隙中渗下把褐色的鞋底照得和周围反光的石头一样，怪不得没注意到。

严霖穿好鞋跟我委屈的不行："媳妇儿，这回真粘不住了，回去你得给我买新的!"我哈哈大笑，用和小孩说话的语气揉着他脸说："买!回去就给你买双新的!严霖你这样好像小朋友哦，好可爱!以后你都这样跟我说话好不好？"

小狗狗最好rua了!

没有小狗狗了。

我坐在河岸旁的长椅上，静静享受大自然的安抚，我感谢它的馈赠，让我能偶尔脱离现实不用烦躁于尘世的喧嚣，放下一切顾虑贪恋的吸收它沁心的香气。

沉浸许久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没干。

我拿出那包遗物，心里泛起久违的期待。

现在僻静，正好瞧瞧这小子给我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