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身辞凤阙（三）

凌不疑朝五皇子微微颔首，五皇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两日内挨了两顿打，皇子做到他这份上也真是没谁了！

五皇子向后妃二人行过礼，跪到如英前侧敛衽坐好，然后顶着凌不疑肃穆的眼神，一五一十地道：“昨日傍晚，我，我不慎落水，是崔娘子路过将我救起，是故崔娘子没去珑园，我可以替她作证！”

“你胡说！”五公主勃然大怒，起身指着五皇子，浑身发抖。

她看了凌不疑一眼，大声道：“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这么说？是不是凌不疑，他要替崔氏脱罪！”

五皇子无奈道：“我去镜心湖，我那些伴当都跟着呢，他们也看见崔娘子了，难道十一郎能一口气同时威胁这么多人？”

“我落水后被救起正听见敲飨钟，那时正是酉时初，随后我和崔娘子一道来了长秋宫，再一道启程赴宴，长秋宫众人皆可为证！还有，镜心湖离珑园至少也要走小半个时辰，可酉时初那女子活着，崔娘子如何去杀人，像神仙一样腾云驾雾么？宫中又不许骑马！”

说罢，他转头看向如英，低头轻声道：“你昨日让我来长秋宫沐浴更衣，为的就是这个吧！”

如英淡淡道：“凡事多做一手打算，有备无患，这不就用上了么！”

五皇子苦笑一声：“你真不愧是文昌侯的女儿，事事算到，事事算尽！”

越妃也笑道：“原来如此，事情了结的比我想的要快！”她又看了眼如英，“你挺机敏的，今早发现尸首时我派人去报陛下，子晟闻讯赶来，比那仵作都来的快。如今看来，倒是白担忧一场了！”

“是啊，是要多谢凌大人费心了。”如英微垂着头，越妃看不清她是何表情，只听得语气生疏寥落，叫了听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越妃转头向皇后告退，皇后此时既苍白又沉默，强笑着向越妃致谢。

待人都走干净了，她强撑着坐直身体，道：“翟媪，去宣大长秋曹成，再去告知陛下，就说五公主忤逆，请他着黄门侍郎派人来。”

如英闻言倏然一惊，忤逆？！这对五公主而言，堪称死罪了！

五公主比如英还要吃惊，眼睛瞪的比铜铃还要大，尖声高喊道：“母后，你做什么！”

凌不疑带着几分讥讽的怜悯口气，缓缓道：“殿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从我在越娘娘出看见那具尸首起，我就知道是谁动的手，是谁布的局。殿下金枝玉叶，不可能亲自动手，那便得有帮手，适才您开口廷尉府闭口廷尉府，我如今将殿下周围之人送进去逛一圈，想来很快就会有结论的。”

“那具尸首上有搏斗的痕迹，是以行凶之人也不能避过。适才这里说话的功夫，我已让人去查验了。今日，殿下且不妨看看，敢欺侮我凌某人的新妇，究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如英从凌不疑的话中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五公主也被吓得不轻，只能惶恐的向上望去：“母后······”

皇后捂着胸口咳嗽不止，好半天才喘定了，她抬起左手，示意女儿闭嘴：“我不喜欢你的行事作为，我不喜欢你身边的那些人，多少年来我跟你好好分说，可是全然不管用。你又是公主，还是最小的那一个，不能责打不能重骂，到底是女孩儿家，得给你留些颜面。”

“我也曾想像越妃痛骂三公主那般，狠狠责骂你一顿，好叫你知道厉害。可因为三公主‘不受陛下和越妃待见’的名声满城皆知，致使驸马的家人对她不免轻慢，不然她当年也不会挺着大肚子跑去城外的庄园。后来她在乡野难产，若非子晟及时相助，那一关她就过不去了！”

皇后眼中微微带泪：“予年少时过的甚不容易，镇日谨言慎行，凡事不能争抢，于是就想让我的儿女们过的畅快些，没曾想，反倒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心黑手毒！”

五公主被骂的头昏脑涨，犹自争辩道：“母后怎知人是我杀的！就算母后看在十一郎的面子上要保崔氏，也不必拿女儿做筏子！”

皇后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大声道：“好，你还在嘴硬！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到你父皇跟前将这话再说一遍，带你身边的人被审问出实情后，好再给你添上一道欺君之罪！”

五公主当即哑口，但她骄横惯了，还是忍不住梗起脖子强辩道：“前朝景帝做太子时砸死了亲王的世子，不也照样登基为帝了吗？前朝的骠骑将军一箭射死军中同僚，武皇帝不照样保住了她的性命，谁人敢问罪于他了？亲王世子和将领都如此了，何况儿臣乃是公主，崔氏也不过一个列侯养女！”

她眼珠恨恨的在如英身上一剐：“所谓刑不上大夫，别说我没动手，就是我真杀了崔氏，难道父皇还会让我偿命不成？文昌侯功劳再大，难道可以随意打杀皇家子嗣？”

“当然不能！”如英直起身子，直视着五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您是天家贵女，您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您犯了天大的错，了不得罚没几成食邑，日子过的拮据些。而我死了就真的死了，再也不能活过来！”

“我与殿下在身份上有着云泥之别，这一点，我不敢或忘。我父亲是陛下的臣子，他侍君以忠，奉主以诚，就算我真死在殿下手里，他虽然会哀痛欲死，但绝不敢对君主怀有半点怨愤之心。”

如英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平安扣与无事牌，这是她阿父亲自为她打磨的，废了不知多少玉料，手上起了不知多少血泡，刮了多少血痕，才打磨出这般圆润平滑，厚朴端方。

她鼻头一酸，又强行忍住：“所以，自公主您进宫的第一日起，我实在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白日时我鲜少让自己落单，晚上时我总是要留一盏小灯，更不敢在床上睡死过去，我整夜都合衣歪在床头，手里紧紧握着簪子。我不怕公主殿下你设的这些阴谋诡计，我只怕你命人直接闯进我的居室，一刀杀了我！”

她语气平平淡淡的， 却让人听得一阵心酸，便连五皇子也忍不住生出些许怜悯来。

凌不疑更是心痛难忍，他从来不知道如英竟会有这么害怕的时候，他想去拉如英的手，但此时又害怕靠近她！

如英看着五公主惊异的脸，笑了笑：“殿下是不是觉得我很怕死？其实我以前不这样的。我以前是哪里风高浪险，哪里虎狼当道，我就爱往哪里去！可是今年春天，我差点一病不起，病愈之后，我看见阿父头上多了好多白发·。”

“后来我才知道，我昏睡了多少天，阿父就守了我多天，陛下宣召他也不去，我走了多少天，他日日登高南望了多少天，日日不得好睡，夜夜不能安枕，生怕一醒来就接到我的死讯，我忽然就不敢死了！”

如英喘了口气，她的眼泪快要出来了：“殿下说我是养女，不错，阿父和我没有血脉之亲，可他待我，胜过天下多少亲父待亲女，他是全天下最好最称职的父亲，我不能做全天下最不孝顺的女儿，让他中年丧偶之后，老来再丧女！”

如英说完，殿内响起了抽泣声，不是如英，而是五皇子，他不知何时已哭得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