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结中心（一）

随着文帝一锤定音，一群身强力壮手法娴熟的宦者立刻分别控制住汝阳王妃与淳于氏，前者被利落的押上宫车，而后送往城外三才观，后者则直接简单粗暴的被逐出宫门，除去门籍。

办理完这件大事，殿内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去掉心口大石的汝阳王拉着虞侯高兴的告退出宫喝酒去了，越妃略略打了个哈欠，向帝后告退回宫午憩去了。

殿内文帝只能无奈的看着越妃走远，又拉着一脸恍若无事的皇后一同共进午膳。

如英垂下眼睛，被凌不疑带了出来，一直走出庭院来到无人空旷处，如英忽而一把甩开凌不疑的手，压低声音道：“真是天道好轮回！昨日我刚玩了一计‘借刀杀人’，今日我就成了那把刀，被人挥着砍向汝阳王妃！”

“不错，是我命人请老王爷和虞侯入宫的。我知道你受不了老王妃的欺辱，所以必会出言反击，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凌不疑挥退想要上前的宦者，轻声道， “如英，你行事过于刚烈偏激，这样很不好！”

如英眼神冰冷，笑的十分讽刺：“你忘了吗，我有心疾，旁人忍气吞声不过伤身，我忍气，是会死的！”

“你在设这个局的时候，就该提前想到这一点才是！”从汝阳王拎着虞侯进来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难为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凑齐这两个人。

凌不疑抬手按在女孩的肩膀上，她先病了一春，而后熬过苦夏，入秋之后诸事繁杂，她的身体一直没有补养回来，还是瘦的厉害。

他沉声道：“如英，不要夹枪带棒的，好好与我说话！”

“那些盯着我的人，是你派来的！”如英说的是肯定句，她不需要凌不疑承认，“老叔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将军府的腰牌！”

老叔是昨日晚上回来的，今日一早就与她说家里被人盯上了，悄悄摸过去抓了几个，才发现是凌不疑的人。

“你为什么要派人监视我？”

“我只是担心你，怕你遇上危险！”

“你扯谎！”若不是顾忌着这是在皇后的寝宫，文帝也在，如英差点就要喊出来了，她伸手揪住凌不疑的衣领，两人目光相接，凌不疑能看到如英的眼睛里的火光，如英也能看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迅速地缩了一下。

“你在宫中盯着我是好意，是怕我遇险，我信你。但在宫外还盯着我，绝不是为了这个！”如英胸口剧烈的起伏，“有些事情你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凌不疑眉头如青峰蹙起：“你知道些什么？”

如英松开凌不疑的衣领，忽地疲然一笑：“算了！把你的人撤掉，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行！”凌不疑想也不想的就拒绝道，“你太胡闹了，我要看着你才能安心！”

如英没想到凌不疑如此不知好歹， 她都已经退了一步，他还要得寸进尺，当即怒道：“你既要派人盯着我，别怪我别提醒你，我可不会让老叔手下留情！缺胳膊还是断腿，趁早替他们选一个！”

撂完狠话后，如英就回了长秋宫，文帝已经走了，翟媪在侧殿为她留好了饭食，只是如英胃口全无，在翟媪的苦劝下随便动了几筷子，就午睡去了。

如英天性不喜拘管，崔祈对女儿亦是放养居多，凡是只要于性命无尤，但凭她去。而且谁人还没有点不欲人知的私隐，凌不疑此举着实过分，如英越想越气，偏面上还不肯表露分毫让皇后看出端倪，只想着下值后赶紧出宫，她倒要看看凌不疑是不是非要一意孤行到底。

谁知凌不疑这厮根本就没有给她出宫的机会。临近出宫前夕，文帝身边的黄门令送来一道口谕，让如英即日起就长住长秋宫，不必回文昌侯府了，一者和皇后多学学中正平和之道，二者可以帮着筹理皇后的千秋宴。

随后晚膳时分未到，梁邱飞就领着一行负重累累的宦者和婢女，鱼贯将一应起居物件往皇后新指给如英的居室里搬。

如英冷眼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在室内归置东西，小黄门还在一旁与如英表功：“这些都是凌大人在宫库里亲自为女公子挑选的！”

如英并不搭茬，她走至廊下，问梁邱起：“他有话让你转达吗？”

梁邱飞仿佛知道些什么，苦着脸道：“大人说，就依您的意思，人手都撤了，您若有事可以自去找他。”

如英脸冷的都要结霜了：“下一句呢！”

“大人还说，要么人手都在，要么人手都撤了，您可以留在宫里慢慢考虑！”梁邱飞声音愈说愈低，说完垂着头，不敢去看如英的脸色。

“慢慢考虑？”如英连声冷笑，讽刺道：“好一个慢慢考虑啊！他是在熬鹰吗，不听话，就折断羽翼关起来，什么时候学乖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梁邱飞慌忙拱手道：“少女君还请息怒，我家少主公绝无此意！他都是为了您好······”

“他的好意，我担不起！”如英眼底一片冷漠之色，“你告诉他，有本事让他将我关上一辈子，明年四月，我也不出去了。”

梁邱飞额上冷汗涔出，明年四月，那是两人的婚期，少女君的意思是要——退婚？

梁邱飞不敢张嘴问，只能飞也似地跑回去报信。凌不疑听完梁邱飞的转述，直接捏碎了手中的漆木酒卮，他像没事人似地擦掉手中的酒液和木屑，“无妨，她一生气，就喜欢口不择言！”

梁邱飞唯唯应是，不敢有半个字的反驳，少女君向来言出必行，就算是气话，她也会说到做到的。

接下来几日，如英与凌不疑还是日日见面，但是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对视过一次，更不可能吵架了，他们礼貌温和，生疏的像是一对刚见的陌生人。

皇后很快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于是当夜便向留宿长秋宫的文帝道出了疑惑。

文帝先是假装懵懂，一问三不知，皇后捶着凤榻低声道：“他们装得什么事也没有，可言语行止都不复之前亲昵了。”

“子晟居然当着你的面和如英亲热？”文帝有些激动。

皇后不捶凤榻改捶文帝了：“我说的是亲昵，不是亲热，陛下听到哪里去了！在以前，有时花叶落在如英头上，子晟会给她拂去，走路时也小心翼翼的护着如英，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着太阳，两个人手拉着手，有说有笑的，还有两人互看的眼光······诶，这几日全都变了。陛下，他们是不是又吵架了？”

文帝道：“不过是拌了几句嘴，没什么要紧的。”他特意在养子身上看了一圈，外面没什么伤，这次没动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低头略一思忖，明了道：“陛下，如英留在宫中不是她自己的意思吧，是不是子晟逼迫她留下的！”

“说什么逼迫呢。”文帝故作淡然，“年轻男女吵吵架，都是耍花枪，闹着玩的。”

皇后急道：“陛下，这几日如英看着一切如常，其实眉眼已有郁郁之色。这孩子生来倔强，若逼着她做些不情愿的事情，她会将自己活生生怄病的！”

“病了，就找医官，从明日起，朕就指派一个医官常驻长秋宫！”文帝拍了拍床榻，示意皇后不必心急，“其实子晟不来求朕，朕也想磨一磨她的性子，这小女娘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皇后白了文帝一眼，罕见的还了嘴：“如英心如赤子，知道妾对她好，不忍见妾受辱，才会屡次言行失当。陛下，昔日文昌侯曾经说过，为人臣子者，若见主君受辱而无动于衷，当以附逆同罪！”

文帝见皇后真的生了气，揽过她的肩头哄道：“朕知道她是为了维护你，所以朕并没有责罚她啊！只是不能继续这样放纵她了，否则日后愈发骄横张狂，子晟还会有好日子过吗？”

“妾就知道陛下心里只记挂着子晟！”

“哎，朕也是看着子晟可怜啊！这才几日啊，又瘦了一大圈。”

“在陛下眼里，子晟天天都在瘦。可怜如英，入了秋胃口才健旺些，这几日不思饮食，手腕都细了一圈，再这么下去，来日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了！”

文帝失笑道：“皇后适才说朕心里只记挂着子晟，你这心里不也偏疼如英吗？不过少吃几口饭，哪里就成了这模样了！”

皇后叹气道：“那总不能叫两个孩子就这样下去吧！”

文帝笑道：“皇后放心，他们以前又不是没吵过，吵完之后隔阂尽消更胜从前，这是好事，莫担心啊！”

皇后急道：“这次不一样！”她看得出如英是真的把子晟当陌生人了，那种从心底透出来的抗拒，是两人相处以来从未出现过的。

文帝不以为意，大包大揽地道：“放心好了，有朕在呢，他们不会真的闹掰的。就算闹掰了，朕也想个法子叫他们和好如初！”

皇后沉默了许久，枕着文帝的胳膊，既认真又温柔的请求道：“陛下，如英虽偶有任性，可率真无伪，她的心是干净的。她服侍妾，就像在服侍自己的母亲，是真心实意的孝顺。您就卖妾一个面子，让如英每日回家透透气罢！”

文帝笑叹道：“要说这小女娘倒有几分讨人喜欢的本事。好罢，看在神谙的份上，就到你生辰筵为止。等你生辰过后，不论他们和没和好朕都放人。不过你可不能将这事告诉她，不然她就不慌不忙的数日子等回家了！”

看文帝都让步了，皇后只能笑着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