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

少女拉着发愣的路明非到了迈巴赫的驾驶门外，打开门，一把将路明非塞了进去，然后一脚把路明非头朝地踹到副驾驶的位置，自己才进去关门。

“我说，那手雷……”路明非小心爬起来，用手按着头顶，调整好自己的位置。那串英文上写的是“NoNo”，但他觉得是“NuoNuo”，不对，那就是“诺诺”，路明非内心没里头地认定。

“启动，开车。”少女直接无视路明非的话，她优先考虑的是让他活下去，而不是回答他的问题。少女扫了眼左手边的后视镜，看着摇摇晃晃站起来、后面追上来与桥下爬上来的无数面具人，说出了最正确的应对。

只是，她并没有动。

看着少女的动作，路明非也朝四周看了看，无数的面具人正朝着迈巴赫前进，他们走得很慢，完全不像之前高速移动的样子，但这无疑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这种死亡一点一点临近的感觉狠狠地揪住路明非的心。

少女并没有任何动作，那等死般的行为让路明非更加绝望。

人在越绝望的时候，越会选择转移注意力，也就是逃避，这是大脑在帮身体恢复机能。

“喂，美女，你说‘开车’倒是开啊？难不成这车你说‘启动’，这车就启动了？你说‘开’，这车就开了？还是说我们就这样坐着，各路神仙就会显灵，无数超级英雄就会现身啊？”路明非极力想说些烂话，改变绝望的气氛，但氛围却更沉重了，原本还打算在美少女面前保持形象的他甚至说出了自己东北味儿的中式英语，“哦，不对，迈巴赫不是国产车，那是不是要说……嗯，我想想，英文的话就是……Start Engine？”

迈巴赫突然微微震动，排气管发出了浑厚的声浪，引擎启动，速度表、转速表、手刹灯都亮了起来，这台沉默的顶级轿车忽然醒来，如同骏马崩紧了浑身肌肉，等待主人的命令。

言灵·镜瞳！

少女眼中黄金瞳光彩大亮，直接挂上五挡，油亮小巧的方正皮鞋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迈巴赫发出更加沉雄的吼叫。少女猛地向右打死方向盘又快速回正，转速表瞬间进入了红线区域，数吨重的轿车冲了出去，与无数的利爪擦身而过。

面具人仍在追逐，掉队的很多，但还有不少的面具人摇摆着双臂，紧紧跟在后面。

“零。”少女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路明非脑子处于完全转不过来的地步，听到零的声音，他歪了歪脑袋，傻傻回了句：“啥？”

少女瞥了眼腿还在打颤的路明非：“零·拉祖莫夫斯卡娅·罗，我的名字，叫我‘零’就好了。”

“哦，我叫路明非，美女你随便叫！”

“嗯。”

零不再说话，油门踩到底，移速表一直处在红线区域，后面还有很多死侍追在后面，大意不得。

路明非现在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他想问的太多了，比如这个奇怪的世界，比如后面的“丧尸”，再比如那串焰火。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从何问起，他看了眼零，莫名地，他很信任这个女孩，于是干脆点开了CD播放器。

哎，坐豪车、听CD、享受！

路明非舒舒服服地伸展着身子，整个人好似都陷入了真皮座位中，特别舒坦。

播放器里播放的是一首父女对唱的英格兰民歌，这是一首叙述歌。

讲的是父亲把女儿嫁给了年幼的地主儿子，已经二十四岁女儿总在抱怨父亲把她交给了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屁孩，父亲却说自己的安排没错，他把女儿嫁给了有钱的年轻人，等他老了，女儿就有人依靠了。但是富家子弟还没长大就死了，女儿非常悲伤，在墓地前用法兰绒为他织寿衣。

“什么鬼歌？”

路明非揉揉头上的鸡窝，伸手准备关掉播放器。

零几乎在同时猛地把方向盘向右甩，右手掏出一把银色的沙漠之鹰对准路明非的方向，扣下扳机，特质的汞弹头伴随着绚丽的枪焰发射。

透明的子弹从路明非的头顶飞过，穿透了厚实的防弹玻璃，击中窗外白面具的眉心。

“我去……”路明非还在回味自己余光瞥到零枪口对准他的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高速行驶的迈巴赫突然轮胎打滑，方向盘从零的左手脱落，但零并没有松开油门，而是松开了沙漠之鹰，让其自由落地，自己则双手握紧方向盘。迈巴赫开始旋转着前进，而且越转越快，两百迈的时速竟让迈巴赫成了一个小型旋风，车身周围产生的强大压力让能够跟上的面具人不敢上前！

零头紧靠着头枕，很有节奏地拨动着方向盘，眼中的黄金瞳隐约有数据流在流动，这双美目死死地盯着前方，终于，她看见路旁有个减速标志一闪而过，上面显示前方一公里是收费站，亮白的灯出现在了前方。

那雪白的光，如同漆黑海面上灯塔的光，温暖又充满了希望。

零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和刹车片都发出了刺耳的嘶鸣。车开始不规则的乱滑，零靠着言灵都控制不住这辆迈巴赫，只能尽量不让车撞到桥两边的护栏上。

车停下了，无数面具人将迈巴赫团团围住，就像是草原上，群狮在瓜分新鲜的、还未死去的猎物。

刚才在迈巴赫旋转的“行驶”中，路明非感觉脑子里仿佛有无数根筷子在搅拌。现在，他话都说不出来，胃中翻云覆海，耳朵嗡嗡嗡地直响，弯腰在副驾驶的位置剧烈咳嗽，双眼通红，整个大脑都是天旋地转的，不断呕出胃液与半夜吃的方便面残渣。

零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解开自己和路明非的安全带，柔嫩的小手抓住路明非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拽到了驾驶座。

路明非的头无力地埋下，零扯起他的头发，冰凉的小手用力拍打他苍白的脸，试图让他清醒。但零的手一松开，路明非的头就落了下去，抵在方向盘上，不明液体不断从他的口中流下，不省人事。

见状，零放弃了唤醒路明非，打算等路明非自己缓过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要逃出去！”

零的声音还是清冷的，却带上了些许温柔。她抽出压裙的匕首，打开了车门。

一下车，她就甩出身上携带的所有汞蒸气手雷，白色的烟雾以迈巴赫为中心爆发开来。“吱吱”的声音在白雾中响起，那是汞与龙血反应的声音。

对龙而言，汞是剧毒。

白雾迅速扩散，大部分面具人来不及撤离就被雾气包围，受到影响的面具人纷纷倒地抽搐，干枯发白的皮肤开始变黑、变硬、崩裂。

但受影响的不止是面具人，还有零。

零戴着防毒面具在雾中奔走，那面具是苏恩曦硬塞给她的，当时酒德麻衣也说：“这么可爱的脸蛋被腐蚀就可惜了。”

那两人从一开始就猜到零会这样暴力地使用手雷。

这面具挺碍事的，挡住了汞蒸气，也遮了大半的视野，像是拘禁了她半个世界一样。她觉得很不自在，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天鹅港被囚禁的日子，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但也正是因为那些日子，她才懂得现在的珍贵，所以她还是戴上了。

她用匕首刺穿一个又一个倒地的面具人的脊柱，那是他们的要害。她的肌肤已经不再吹弹可破，开始有了漆黑的碳化物质。之前她被打飞，其实是面具人的爪子刺穿她腹部的同时，她借力向后起跳，在惊人冲击力的推动下才发生了那一幕。

她并不是普通人，常人腹部被贯穿，各种内脏会流出，无需多久更会失血过多而亡，而她不一样。刺穿后倒地起身前，她腹部的伤口就已经缝合，勉强止住了血，封住了伤口。

下车时她身体表面完全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但剧烈动作依旧会弄破伤口。紧接着的碳化虽然强行封住了破开的伤口，但其实是让她的身体雪上加霜，她那娇小的身体此时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却没有在面具下冷冽的脸蛋上体现半分。

车已经停下了，那远方的光却在靠近。

那光，是纯粹的白色。纯粹到你会忍不住想要直接跪地膜拜，想要去接近却又害怕亵渎的程度。

“嘶！”

白光里传来了很像马的嘶鸣声，但却很难让人认可那是马发出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太大了，大到让人觉得那是幻觉，那就像是马将雷电含在嘴里的吼叫，那样的马只在传说中有一匹。

零刚提起的手顿住了，她向白光望去。

白光照射到的汞雾气瞬间驱散，就像是冰雪遇上了高温。肉眼可见的蓝色雷电光出现在了白光的边缘，紧接着出现的是一个硕大的马头，马脸上带着与面具人一样的白色铁质面具，眼睛大如鼎口，射出作响的雷电，它每一次发出雷鸣般的嘶吼，鼻孔都会喷出些许电光的细屑来。

山一般魁伟的骏马跃出了白光，它披挂着金属错花般的沉重甲胄，白色皮毛上流淌着晶石般的辉光，八条雄壮的马腿如同起重机般稳定身躯。

马背上坐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全身暗金色的甲胄，穿着鼓起的暗蓝色风氅，手里提着一杆弯曲的长枪，铁面的脸上惟有一只金色瞳孔，瞳孔照亮了周围，那便是朝圣般白光的光源。

北欧神话中，阿斯神族的主神，奥丁！

一如传说中一样，他骑着八足骏马Sleipnir，提着世界树树枝制成的长枪Gungnir，穿着暗金色的甲胄，披着暗蓝色的风氅，独目。

在奥丁出现的同时，天空的乌云开始移动向奥丁聚拢，阴暗的云变得更加阴沉，这个世界的时间仿佛现在才刚刚开始。

雨滴落下来，下大了，倾盆大雨！

这几个过程仅仅用了一瞬。

雨水冲开了剩下的白雾，露出了没有任何光亮的迈巴赫，和以迈巴赫为中心的无数面具人尸体。

还活着的面具人没有再理会零和身上还未消散的剧痛，纷纷后退到迈巴赫的后面，慢慢挪成方阵、整齐跪地。

大雨冲刷着孤零零的迈巴赫；冲刷着神面前渺小的零；冲刷着奥丁厚重的甲胄；冲刷着无数倒地的、跪地的面具人；冲刷着满地黑中带红的血！

零扭头后望，迈巴赫里，路明非的头压在方向盘上，黑发像是长在车里的草，一动也不动。

要成为有用的人，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这句话一直在零的耳边萦绕，她摘下面具，握紧匕首。

她的面前，是奥丁，希腊神话里的神，威风凛凛的模样、闻风丧胆的神器、咄咄逼人的独目，无不在反衬女孩的羸弱。

零能打过么？当然不行。

她只能祈祷车里的傻瓜可以早点缓过来，早点开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是他活下去唯一的机会，也是她的任务。他活下去了，她就不会被抛弃，即使下场是死亡。

匕首横握于胸口，单膝跪地，这是突刺的架势，她要冲上去。

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