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1

“婆婆，我想要这些颜料！”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她：“当然可以啦，但是颜料很贵呢，一盒要80毫钱，你付得起吗？”

“啊？这么贵啊。”女孩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可是我真的好想要买它啊……婆婆，求你了，我会慢慢还的，虽然我现在只有这么一点钱……”女孩垂下眼帘，手指头抠着衣服，“我真的，真的很喜欢画画……”

白衣的男子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街边的小商铺。他感觉一股无名火在胸口腾起，甚至连那两个人的对话都听不清。但是他看到那个女孩的嘴唇一张一合，那个老婆婆摸了摸她的头，把颜料递给了女孩。

他握紧了拳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一个转身，消失在了人群熙攘的街口。

天早就黑了，不过这家的灯很亮，他再次抬脚走进了店里。

现在是天赐十八年，皇帝勤于政务，善于外交，经济，所以国泰民安，各种娱乐场所也纷纷出现。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里，天音坊。这里不同于其他青楼的是这里的女子都是受过教育的，有一定的文化。而他，就是这里的常客。一个月有二十天都会来这里，而且非常的受欢迎，因为他总是找很多人来陪他，但是从来不做那种事。

“楚公子，又来啦？”领头的女人笑着迎了上来，“老规矩？”

“不，今天我就是路过。我去大堂坐坐就好。”“楚公子”对女人说，又随手摸出一锭金子，“拿去给姑娘们买点东西 我下次再去找她们。”

“哎，哎，好”女人顿时笑成一朵花，“楚公子跟我来。”

他跟着女人走进大堂，坐在了第一排的一个位置上。舞台上是一群黄色衣裙的女子在跳舞。他瞥了一眼，自顾自端起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手扶住了额头，一手在太阳穴上按着。

大家都说他天天往这种地方跑，总有一天会为美色失去江山。

他们说他辜负了他们的教导，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想继承这沉重的江山。

他不是喜欢这里，他只是没有地方去，他不知道他可以去哪里。而皇宫，说好听点，只是一个供他休息学校的地方，说难听点，就是一座监牢。

他们不让他创作，不让他做他喜欢的事。他们让他学习别的，强迫他忘记自己的本性，慢慢变成一个冷静的继承人。

他们一口一个他是最重要的，但其实他知道如果不是哥哥几年前在边疆失踪，而父皇又没有兄弟，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他，不会在意他曾为此放弃了什么。如果哥哥没死，如果哥哥回来了，那他就会成为过去，而那些所谓的大臣，就会把他从继承人的位置上赶下来，就如同一台戏，结束了，就无人挂念，顶多在多年以后，被人当做一个街坊邻居之间唏嘘，嘲笑的话题。

他又捧起酒碗，倒满，喝下。恍恍惚惚间，他听见了古琴的声音和一个温柔的嗓音。他抬头向台上看去，台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红衣的女子，五官立体，有点御气，又有点可爱。

他听着台上的歌声，一碗，又一碗。他毫无意识地盯着台上的人，直到心情慢慢平复。歌声停下的时候，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姐，你还好吗？”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转过身，发现台上的那个红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我没事，”他笑了笑，“姑娘可是看差了在下是男子。”

真是太久没人问过他好不好了啊。

眼前的女子眼里满是温柔和俏皮，褐色的瞳孔看着他：“小姐 ，我可没认错哦，”她又笑了笑，“我看你在台下看我好久了，认识一下吗？”

“哈哈，好啊，我叫楚落秋，”楚落秋道，“你呢？”

“我叫江婉吟。”江婉吟摸了摸头，“我好久没看见女扮男装的人了，而且还这么好看……呃，以后要来找我玩啊！”

“嗯，好。”楚落秋笑笑，转身走了。

等到楚落秋消失在门帘外，江婉吟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她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递给了身边的侍女，“飞鸽传书。另外，把剩下的客人叫出去。”

夜色笼罩了整个天空，风迎面吹来，吹乱了楚落秋的头发。

终于到了。她苦笑着，轻轻走进皇宫的大门。皇宫里灯火通明，看着很温暖。但是她知道，只是看着而已。她沿着走廊，向寝殿走去。

细细的小雨落下，空气中散发着腊梅的香味。她耳边仿佛又响起母妃的话:“落儿，帮母妃折一支腊梅可好？”“落儿来，母妃做的腊梅枕头，快来试试吧。”“落儿乖，帮母妃把花瓣撒在这里，今晚你父皇会来，这是他最爱的花呢。”“落儿……”

楚落秋甩甩头，裹紧了衣服，加快步伐向前走去。在靠近某个房间的时候，她愣住了。

已经这么晚了，但他的父皇竟然还没睡，竟然还在书房里。可是要去寝殿，就必须经过他的书房。楚落秋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还是没想出对策，只能硬着头皮快步走过去。

“楚落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书房里响起，“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吗？”

“父皇，我……”楚落秋的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走进房间，“今天我心情不好，出去逛了逛。”

“逛了逛？”楚若冷哼道，“去哪里逛？又去天音坊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培养你花出了多的少心血！？”楚若冷冷的看着楚落秋，“你看看你有皇室继承人的样子吗？！”

“父皇，女儿知错，”楚落秋低下头，狠狠的咬住嘴唇，说出了违心的话，“女儿辜负了您，女儿……”

“罢了，”楚若摆摆手，重新坐下，“既然来了，就再迟一些回去吧，帮为父研墨。”

楚落秋皱皱眉，坐在了书桌前。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雪渐渐下大，白色的雪落在红色的腊梅上。窗户开着，风呼呼的吹进来，但是一点也不冷。房间里面到处是火盆和蜡烛，把整个房间照的亮堂堂的，烘的暖乎乎的。

凭什么呢？楚落秋想，凭什么楚若可以坐在温暖的明亮的房间里，可以掌握天下大权，坐拥天下江山 ，而帮助他得到这江山的自己的母亲，却连灯都没有，活活冻死在被窝里。

她没有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但她亲眼见到了，母亲花园里的花一天天枯萎，母亲的房间里再没有一点生气。她从战场赶回来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也是这样清甜的梅花香。她记得她站在那冷清的屋门口，不管怎么呼唤都没有等来那一声应答。

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得了，只记得后来大哥在边疆失踪，他们派人将她从那个冷清的小屋里接出来，逼她渐渐失掉自我。她好像已经永远留在了母亲门口的腊梅树下，现在的她不过是戏里的傀儡。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曾归去，只留雪与腊梅，默守盼归。